云恬

老叶动心了。

其实严肃地说，是“再一次”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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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直到下班的时候，叶修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给王杰希收拾好的一袋子东西没被带走，此时还完好无损地搁在他的桌板上。

他本想给王杰希发个消息，结果打开手机一看，黄少天狂震他那会儿王杰希的消息已经不显山不露水地来了一条：放你那。

措辞简洁，干净利落，是很王总的行事作风。

叶修转回目光，皱着眉盯了它许久，然后用两根手指把它扔到门边的柜顶上去了。

一边想了想，回给他一句：吃药，然后休息。

意料之中，王杰希许久没有再回复。

 

直到第二天中午，叶修才再次收到王杰希的消息：可以调整治疗日程。

叶修一挑眉毛，直接给他挂了个电话过去，不到两秒电话就被另一端的人接起来，叶修没等王杰希“喂”完，就道：“沐橙和你说了？这么快？”

“嗯。”王杰希说，“我刚收到苏大夫的时间表。”

他的嗓子明显沙哑了许多。昨天还在叶修面前摔了个精神抖擞的大屁股墩儿，今天就成了听声音都能听出来的病秧子，叶修嘴比脑子快，下意识道：“病倒了？”

没想到叶修能直接扯到感冒上的王杰希明显愣了下：“……没事的，小感冒。”

“哦。你……”叶修刚脱口而出那句话时脸就皱成了苦瓜，他从小到大就没什么关心人的经历，话题被自己带偏了之后连接下一句都如此别扭，让他不得不再生硬地把它扭回去，“……那个，你时间安排得过来？不是‘创业公司’？”

他就算记性再差，也不至于忘了就这两天王杰希说过的话，尤其还是让他再一次接不下去的话。不是说随时年底大清仓么，老板这么闲的？

苏沐橙昨天晚上和他确认了那张“王杰希刚收到的表”，这姑娘一听说王杰希有叶修陪着回忆过去效果拔群时连眼睛都绿了，赶忙安排延长治疗时间：原本每月四天，调整成为每月八天——日期还是固定的那四天，只是那四个单日都变成了连续两天，考虑到王杰希每回忆起一段过去脑子里就会打一次架太过辛苦，她拍板安排叶修第一天陪他找寻失落的记忆，第二天王杰希过来接受苏沐橙的专业心理辅导。

王杰希和他会谈的时候，连“每月空四天”都能表露出肉眼可感的心疼，怎么这回一翻倍居然这么好说话？

还是说王杰希开的是个服装批发市场，大清仓其实是好事儿？

叶修正不着四六地开小差，对面王杰希叹了口气：“创业公司也不是我一个人开啊。”

合着要脱身就说公司忙，一被人质疑闲着就说有人帮。都他对，就他对，他老大。

叶修腹诽了一阵儿，也没和他杠，毕竟治疗对象有时间配合是好事，待会一杠他改口说不配合了，苏沐橙不得抡着笔筒跑过来和他拼命啊。

 

下一步的方案就这样在祥和的气氛中定了下来。

 

一转眼就又过了一个月。

开始实行“双日制”后，王杰希的心理压力明显减轻许多。除了苏沐橙治疗中途还需要叶修陪同之外，他最开始对心理疏导的抵触也慢慢减淡，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叶修也没闲着，他正与苏沐橙紧锣密鼓地商讨下一步计划。

纸条再多，其上有意义能发挥作用的寥寥无几。许多纸条上只是一些怪异的符号，除了当时那两位少年，谁都不知道它究竟表达了什么意思，自然对王杰希的记忆恢复全无用处。一个月下来，提兜也见了底，虽然不太经用，但效果还算喜人。王杰希在此期间片段式地回忆起了很多事情，只是还无法将其串联，那本又大又薄的记录册上的笔记也显得杂乱无章。

苏沐橙建议他们下一步离开医院，去“有助于串联记忆”的实地去走走看看，说不定能有效果——那就是高中了。

这其实是叶修目前不太想触碰的一点。他在国内上的高中而叶秋在国外完成高中学业，王杰希一旦开口说出高中的名字，他就能基本确定那张纸条究竟出自谁之手。

如果在国外，那就证明他叶修一不小心闯入了“霸道叶总爱上邪魅王总”的小说，只需要托腮看戏就好。如果是在国内……那就有大问题了。

但这句话叶修还磨蹭着没问出去时，他倏然回想起某些片段。

他与王杰希回忆过去，说出“符合国情的特色高中”那句话时，王杰希并未反驳。

此外，苏沐橙让他问王杰希是否可以去高中实地回忆时并未涉及任何签证相关的话题。如果高中在国外的话，来去都有一阵折腾的……但如果王杰希在荣大附高就不同了。荣耀大学的附属中学自然和荣耀大学在一个地界，也与b市联合医院在一个地界，来去相当方便。

叶修深吸一口气，后背倏然一凉。

等到王杰希发来“荣大附高”四个字时，叶修几乎可以肯定，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虽然……不排除王杰希那一届又有一个叫叶秋的女孩子，但即使这是事实，也与叶修本人的记忆差错没有任何关系——他清清楚楚地记得，王杰希和自己的弟弟在一所高中读书。

“叶秋”是别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由他治疗王杰希，也许是被刻意安排的，但没有任何人向他提到过。

 

所以，在第一次踏入高中校园时，叶修扭头看着一棵树，一副极其感兴趣的样子，手心攥出了一点点汗，才道：“王杰希先生。”

王杰希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怎么？忽然……”

叶修转过头去与他对视：“你现在可以认识我了吗？”

因为一直注意着王杰希的神色变化，叶修看见他结结实实地一愣，面上又极快地闪过几分困惑，最后全成了茫然。王杰希蹙眉道：“今天几号？”

这回轮到叶修被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给打懵了，他存心要试探王杰希，却没想到对方在这时丢过来一个如此无厘头的反问。他怔了几秒，“啊”了一声，才伸手掏兜摸出手机来，看了一下道：“28啊，日期？咋了？纪念日吗？”

“……哦。”王杰希点点头，这才道：“之前你看到那张纸条了？”

“是啊。”叶修说，一脚踢飞了一个小石头，“我姑且这么一说，还以为在熟悉的环境里被我这么一吓你就全想起来了……下回要不要带上沐橙？有她在我都不用吓你。”

王杰希摇头，笑了起来：“和她就没法放松了。……不过你确实吓了我一跳。”

叶修道：“成，不过看这样子，不然那堆纸条还是还给你吧？就说个这种话你就吓成这样，回头被我吓狠了……出什么问题，沐橙又不在身边，我可赔不起。”

王杰希笑：“没事。用过的东西而已，放谁那都一样。好好保管就行，我不太在意。”

见王杰希也没多迫切地想拿回那个兜子，叶修便也应下来，没再急着还回去。他配合着王杰希把话题带开，心里却不安起来，汇聚到一起，便成了无可名状的躁意。

 

虽然王杰希掩饰得很好，但叶修何许人也，神经外科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主治医师中心理素质也是能排得上号的，手术中途颅内大出血都临危不乱的人，即便心里有鬼，也不会在主动试探时逃避他人的目光。因此，他一眼就看出了王杰希的不对劲。

王杰希如果一直茫然地把话接下去，叶修反而不会那么确定，但不巧他十分之僵硬地反问日期……掩饰也好，别的原因也好，这个问句直接坐实了叶修的猜测。

王杰希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或者说，所有人都知道某些隐情，但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瞒着他。

有了这个假设后，叶修即使心里疑问再多，也不太敢轻举妄动。这种被全世界小心翼翼隐藏的“真实”就像一颗不信任的种子，所有人都这么做便一定有这么做的原因，若是直接发问，局势或许会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叶修也想简单粗暴地认为自己只是想得太多，但试探的结果已经令他愈来愈心惊胆战。

就连王杰希那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反问，也让叶修忍不住细细揣摩。如果自己的猜测正确，那他手里的情报实在太少，少到让他不得不怀疑每一句王杰希说出来的不正常的话。

而这个问句，明显是最大的一个“不正常”。

问句的指向很明确，王杰希在问他今天的日期。

日期吗？

王杰希与他第一次会谈时，也反复强调过每个月就要那四天作为治疗的日期。与他相处这几个月来，王杰希的日期观念极其明确，也许这几个日子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但再往深挖这些“意义”究竟蕴藏着什么……就叶修手上那点资料，是绝对没有任何可能分析出来的。

况且，如果王杰希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之前日期观念强也可以简单归类为一个老总的自我修养的话，他现在所有怀疑的源头都是错的，遑论深究。

 

在这种仿佛有些预感却全无头绪的关头，优秀医生强大的心理素质再一次体现了出来。面对这种几乎无解也暂时无法求助的困境，叶修极快地冷静了下来，没有自乱阵脚。

在这种灵魂仿佛能够脱离身体观察世界的状态下，叶修作息正常，却十分谨慎地观察着他周边发生过的每一件细微的事情，但观察的结果令他啼笑皆非。

有意义的线索一条没发现，叶修倒是发现自己对王杰希越来越上心了。

自从察觉王杰希半个青梅竹马的神秘恋人可能是自己之后，也不知道什么心理作祟，他看王杰希是越来越顺眼。由于没有和王杰希坦白他发觉了两人概率存在的特殊关系，王杰希在他面前依然是那个苦追叶秋不得的情场失意人士，叶修悲剧地发现，每次王杰希提起叶秋的时候，他心里都要翻江倒海地别扭上一阵子。

就算忘了自己有没有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他毕竟活了这么久，没吃猪肉也见过猪跑，叶修当然知道自己这种诡异的醋劲儿是哪来的。

但知道归知道，感性一上来，理性就是想克制也克制不下去，想掩耳盗铃都掩不了。

好在这么细致的观察中暴露心意的不止他自己一个，叶修不能确定王杰希是否真的需要治疗，但他能确定如果不是王杰希真的把此叶秋错认成彼叶秋，那就是演技太好。

然而假的终究是假的。王杰希提起叶秋时眼神再热烈，个中情感也不比他偶然看向自己时流露出的隐忍程度更深。比起有意做出的沉浸在爱情中的样子，这种不经意的流露反而更能说明什么。

不过不知是不是王杰希有意或无意、却十分郑重地在他面前说过“缺失记忆的人是个该被取代的存在”之类鬼话的缘故，叶修每次发觉王杰希这种按捺不住的感情流露时，总会错觉这家伙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完整的人，这种感觉非但没随着时间减淡，反而愈来愈深。

被下了降头似的。

然而话说回来，甭管观察到了多少表面现象，该想不起来的东西，他就是想不起来。

多少次他深夜里辗转反侧拼命回想，最后得到的都是空无一根毛的大脑，和第二天憔悴成柴火人的叶修一个。

……

叶大夫心里十分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