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

Chapter 70

「“我敢说我有能力保你不受任何事物左右，那你相不相信我？”」

 

一片萋萋荒草地间，大小眼与下垂眼的对峙持续了许久。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言。

荒郊野岭的气温说降就降，有风撩起散雾成片。

叶修露着一条胳膊，先于王杰希感受到凉意，不知有意无意，打了个肉眼可见的寒颤。

王杰希眼神一紧，终于开口说道：“你想见到叶秋？”

他的声音中有几分疲惫的沙哑，叶修听着有点心揪，见他终于松了口，便也咽回了原本还想调侃几句的玩笑话，摇头道：“只是让你验明身份而已，我说了，你锁住我的精神力。”

“……仅仅如此？”

叶修本想点头称是，但在看见王杰希表情的一瞬却又没说出来。他想了想，抿唇说道：“不是的。我确实还有些话想对叶秋说，但我……”

他想起这件事就心里发堵，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不会把疗伤的事情说给他的。”

 

叶修抬脚向他走了几步，王杰希站在原地未动，心里却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他飞速思考，半晌问道：“你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见到叶秋？”

叶修脚步一顿，笑着摇摇头：“非也。我是为了多套出点你诅咒的情报。”

这件事情的导火索是叶修那几句推断。要不是他暴露于自己的几句话中，王杰希现在必然还被他蒙在鼓里，更不用提之后那句疑似暴露身份的“天赋失控”。叶修向来是个长于把任何可能事件把控在自己手里的人，他根本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若不是为了确认自己身负的诅咒作用机理，他怎么会在这里与自己玩什么互相瞪眼？

叶修见王杰希不说话，便接着说道：“这样一来我心里有个底，二来嘛，许久没见到叶秋了，你总得给我个叙旧的机会不是？但如果我直接向你提要求，你难道不怕我直接来硬的给人劫走么？没了精神力交流，就是我有心救他，也办不成事了，还能解决你的后顾之忧。这样你既验证了我的身份，又不会因为锁我精神力而感到愧疚，一箭双雕不是么？”

王杰希一言不发。叶修小心翼翼地说：“还是说，你觉得我一定会告诉叶秋？”

 

风掀起了叶修开了片的袖筒，他皮肤上起了连串的鸡皮疙瘩。王杰希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是因为这个，既然你说你不是叶秋，也不会告诉他这件事情，我就相信你。”

叶修心里重重一颤。

“你说你对叶秋有话要说，我会带你去。既然你想封锁精神交流令我安心，我也不拦着你，只是……”

王杰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只是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接触这些事情了。”

叶修下意识问：“什么事情？”

王杰希直截了当地说：“诅咒、抑制、消亡或灾厄之印。”

叶修默然半晌，轻声道：“可是如果这些东西我连知道都不知道，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的照顾，甚至连你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我未免太失职了。”

王杰希一怔，叶修继续说：“王杰希，我知道你早就习惯了什么事儿都一个人扛下来，可我不想做被你照顾的那个。我不能接受。我知道你一直不想我了解这些东西，但我却希望从今往后的每一个瞬间，经历的每一件事，快乐悲伤酸甜苦辣的都好，你不会是一个人。”

王杰希吸了口气，道：“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板硬严正的脸都柔和了下来。

 

叶修却并不满足于他这句话似的，摆摆手：“不，做到这样还远远不够。我想了解你的全部，让你的一切与我共享。诅咒也好灾厄也罢，我都会解决，而不会再让你为之困扰。” 

叶修说：“王杰希，这些事情在我和你在一起时，就已经决定好了。”

他直视王杰希的眼睛，认真与执着铺天盖地地披了他全身。

刹那间王杰希感到震撼，他一直以为叶修无论其他方面怎样，感情上该都是认准便全不思考绝不放手的类型，却没想到叶修只给了他这么一个眼神，王杰希就觉得他也是曾经有过好一番煎熬的深思熟虑的。

他也曾在夜里辗转难眠，踌躇不定，在两难的抉择路口挣扎沉浮，龃龉不前。

以至于被叶修这么看着，王杰希都觉得自己无法不相信他说的那些话。

……即便听起来那么幼稚那么可笑那么荒诞无稽，就像他说的下一句话那样。

叶修说：“我敢说我有能力保你不受任何事物左右，那你相不相信我？”

 

由于植物繁多，微草的空气质量很好，可王杰希却感觉自己就像被风尘迷了眼睛。

他几乎就要坠入叶修编织的那场缤纷陆离的梦中，在点头道出“相信”前及时刹了车，用深蹙的眉头掩饰心底激荡的共鸣，道：“我并不是不想告诉你。关于我的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为会拉着别人一起死的绝症而已……”

叶修站在距王杰希几步之遥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

王杰希说：“所以，你只是没有知道它的必要而已。……徒增烦扰而无用。”

他方才虽万般难以置信，但叶修提出的解决方法确是天衣无缝，如非对自己极有自信，叶修是绝不可能主动提出这么一个把他自己往火坑里推的办法的。而一旦他的身份又缓缓落回到“叶修”，王杰希便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将叶修放在了较他弱势的位置。

因此他会感动于叶修的承诺，却无法强逼自己相信。

他也很清楚，连他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即使告诉了叶修，也无济于事。

王杰希在碰壁多次后无数次体会到过绝望的感觉，所以现在，与其让两个人一起毫无头绪地绝望，到临死都无法释怀……倒不如就让他一人承担所有。

诅咒是伴随他出生而来的，自然也要由他独自带上黄泉路。

无人能陪伴，也不需要人陪伴，更不应让人陪伴。

 

叶修听懂了他的意思，却只是悄悄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想让王杰希相信他说的那些话难于登天，他也知道此时并不是承诺什么的绝佳时机，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说。

所以，话说出口后王杰希并不热烈的反响在他意料之中，却难免也有些失望。

叶修说：“去安息之地吧。”

王杰希抬头望了望天色，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他扬手裹上王不留行的法袍，手掌平举至空中一抓，便握上了“灭绝星辰”细长光滑的柄，在空中抖下些许明亮的蓝色光点来。

他的法术造诣确实是高，叶修几乎没感受到能量波动，两个人脚下便泛起了缓缓旋转的法阵。空气间薄雾未散，一束束竖直而上的光像从地底缝隙中透出来似的呈放射状散开来，扫过叶修裤脚时微微停留，如同恋人间缱绻的情话，顺着裤脚密密匝匝地攀附上来，再在他耳边状若无声地轻拂而过。

柔光万顷的中央，王杰希站在法阵阵眼的位置，忽然毫无征兆地看了叶修一眼，没急着传送走，却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叶修说：“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不真正到……的时候，绝不放弃。”

王杰希看了他许久，终于缓缓点头，郑重道：“我答应你。”

光芒骤起，空间微一扭曲，顷刻间搅乱了雾气。

 

与此同时，安息之地深处，沉寂许久的独间内，忽闻得微弱的水滴声。

有人几不可见地牵了牵唇角，蹙了眉，片刻后，轻轻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