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

Chapter 18

「“我要脸的，但是不要牧师。”」

 

“你再说一遍？”

大殿中央的女性辅政官大抵从没见过国君如此阴沉的脸色，差点吓跪在当场，却还得硬着头皮禀告道：“陛下，昨晚七座主城的城门同时……被人动了手脚。”

王杰希脸上云淡风轻，但周身的低气压足以使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他冷着脸站在辅政官叶下红面前，沉声问道：“柳非，城门上有无变动痕迹？”

柳非——即叶下红——忙不迭点头，道：“已经查明，全是守城侍卫自己动的手脚。”

王杰希眉头微蹙：“全部？无一例外？”

“是的。但不是预谋反叛的行为，而是中了控制系法术。据目前调查结果来看，城门出入封印皆被动了一线手脚。要不是这一次许斌和小高在，恐怕很难发现。”

柳非自己，以及她口中的“许斌”和“小高”都隶属于微草皇室卫队，与叶修曾看见的搂着夜南垣肩膀的人同属一个组织机构。连柳非都表示封印上只动了“一线手脚”，那么说明这点微小的封印差别几乎是普通守卫无法发现的，不过虽然改动痕迹很小，但战时这一线差距也可能是决定性命的大事——一旦封印有别，就需要一定时间彻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到那时候无论是出城还是入城糟了耽搁，生死攸关之际……这可是要命的。

 

王杰希的脸黑得像锅底：“控制系法术？小别，安排彻查。”

他身后一位长相略微有些凌厉的年轻男子应了一声，微微俯身。他身着典型的骑士装，显然也外化了战戒状态，腰间一把微微散着荧点的半透明光剑，形容瘦削，五官俊美分明。

王杰希环视一周，道：“方士谦呢？”

叶修慢悠悠地举手：“……他今天发烧，我帮他站一天班。”

王杰希默默看向叶修。发烧？这词几百年没出现在方士谦身上了，他也记得上一次出现时也不是真的病倒，而是这人终于想到了又一个偷懒不来主殿蹲着的借口。

如此严肃的气氛下，叶修也还真能抗压，谁不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口？就他一个人轻轻松松地靠在旁边，语气里还带了点幸灾乐祸。方士谦病没病他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不过他也赞同方士谦对王杰希日常事务的评价，两个字：无聊；四个字：穷极无聊。

于是方士谦对他说：“你不是喜欢陛下么？帮我站岗去吧。天天都能看到他。”

叶修冲他抛去一个“你懂我”的眼神，心想：天杀的方士谦。

 

被王杰希毫不掩饰的杀气浇了一头后，终于体会到方士谦抖完机灵后被怒瞪是什么感觉的叶修摸摸鼻子，心底哀叹这或许是自己一路以来走得这么顺畅的小小代价吧。

王杰希最终还是很有涵养地没冲他发火，毕竟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叶修这几天在他身边也算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行。你带话给他，这几天准备观天事宜。”

叶修点点头。

这么些天过去，他依旧没有习惯向他人行礼，好在身居上位那王杰希居然不怎么在意。

他看着正在向下属分配任务的微草国君，即便此次事件突发且事态危急，他说话依旧是有条不紊清晰分明，原本无从下手的控制法术事件被他在极短时间内从头到尾细捋拆解，再一条条地归类好，按关联性分成部分，无需再次整理，当场便口述成任务分配下去。

自叶修在王殿工作以来，他就没看见王杰希慌乱或疲惫失态的样子。虽然以他看来，这位君王管得实在太事无巨细了些，把所有的担子都扛在肩上固然更能掌控全局，但作为同样在国君之位上待了远比王杰希时间更长的、嘉世曾经的王，没人比叶修更明白这样有多累。

叶修看着王杰希这样，就好像看见了更久远以前的自己。

他看着王杰希暴露在外的那一只形状极美的眼睛，忽然想起方士谦曾和他说过的，那只银色精致的眼罩的意义。他原本以为是为了遮挡大小眼，为了美观而专门打造的多余的赘饰品，却未曾料到这居然也是为了能更好地融入微草的作战环境。

而长年累月戴着眼罩，不仅平日视物极其别扭，更对视力有着不可逆的损伤。

但叶修没见过王杰希抱怨哪怕一句。好像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国君就该有这些责任似的，既然站在了这个位置上，管他担子里是刀火荆棘，王杰希也能毫无怨言地挑上。

叶修笑了笑。他突然觉得王杰希身上的任何一个部分，都是为了微草而存在的。他如此强大的个人魅力并非没有原因，这个人对于微草的意义，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包括叶修自己，他前段时间终究是说了大话。没有人取代得了王杰希。

叶修忽然有种做王杰希的下属很幸福的感觉，至少目前为止，他看见所有王殿中领命而去复命而来的形形色色的人中，没有一个不是面带希冀与坚定的。有这么一位不倒的王作为冲击先锋或坚实后盾，管他前路如何险阻，好像谁也都敢去闯一闯了。

 

……方士谦除外。

第二天，微草君王私人书房中。宵衣旰食批复公文的王杰希头大地看见……自家大祭司与来历不明的那位君莫笑扭打着推搡到他面前来了。

王杰希按着太阳穴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咬着后槽牙道：“你们这是？”

他叶修不要形象就算了，反正也不是微草的。你方士谦……能不能不要这么丢人啊？整天整天的和个没编制的外籍人员计较，你丢不丢份啊你？王杰希想。

方士谦暴跳如雷：“陛下！他嫌弃我！他居然敢嫌弃我！！”

叶修则是一脸委屈：“我没有。他污蔑我。”

“……”

王杰希只觉得自己成了帮小朋友解决因过家家而产生的争端的保姆，这回公文也批不成了，这俩人明显是没个说法还能闹三天的架势，他把笔往旁边一搁，打眼粗略估计了一下剩下那摞文件的厚度，给自己规定了解决争端的时间，然后才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修抢答：“我说了我和牧师相性不好，您还不信。方士谦天天欺负我。”

方士谦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你你你恶人先告状！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今天早上死赖着不去观星台还嘲讽我职业的是谁？你说，啊？是谁？”

叶修指着方士谦对王杰希说：“他说要把我丢下去，所以我才不去的。”

“你不嘲讽我我会把你丢下去么？我是大度才没和你计较，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我方士谦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天天对我大呼小叫的，你居然还变本加厉！你要不要脸？”

“那是没人说得过你才让你得意这么久，我这是帮你认清事实。”

方士谦刚要反驳，叶修又抢了一句白：“我要脸的，但是不要牧师。”

方士谦：“日……”

他被呛得一句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气得打嗝咳嗽双管齐下，一时间场面相当混乱。

叶修小小声地嘀咕道：“你看，天天睁眼说瞎话，遭报应了吧。”

半分钟后方士谦缓过气来，对王杰希哭喊：“陛下你看他——！我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王杰希：“……”

王杰希忽然觉得，自己把叶修留在方士谦身边让他俩互烦是个极其不明智的决定。叶修就不说了，方士谦这个活了八九千岁的老资格居然也天天被他带得头脑发热，连日打架都不算什么事儿，这俩居然结伴隔三差五就来膈应一下他自己……方士谦这也是中了控制术了？

这个君莫笑的影响力就这么大？邪门了真是。

叶修干活做事手脚麻利效率高是事实，但就这个发展情况来看，过不了多久，叶修倒是没事，方士谦和他王杰希迟早得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