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

-王杰希：我一下就推开了 我说那是另外的价钱

Chapter 17

 

再次以“一叶之秋”的状态见到王杰希时，叶修已经回到了侧殿内他的临时住所，正坐在床边静思回想，突然感应到有人在扯他另一能量块的裤腰带，叶修大惊失色，环顾左右无人，抱着被往床上一躺，瞬间就合上了眼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秒睡，要是方士谦此时还在，那一定能看出来叶修现在已是毫无意识，那感觉说直白点就是灵魂出窍，只不过这灵魂知道自己要往哪出而已。

精神力传送也是瞬间的事情，叶修睁开眼时，正好看见王杰希在自己面前鬼鬼祟祟地埋头苦干。他腹诽道我都这样了你还乘人之危，面上不显，冷声开口问道：“你做什么？”

王杰希却似乎并不意外他“突然醒来”，分毫没停下手中的动作，道：“加固封印。”

叶修便无言低头看他的动作。其实王杰希封印也上得中规中矩，那“被扯裤腰带”的感觉实际上是他身上残留的盔甲本就破烂不堪，现今没有法能支持，更是摇摇欲坠，被王杰希手臂带起的风吹得一晃一晃而产生的错觉而已。

 

如果不是这么个场合，欣赏王杰希加固封印的过程其实在视觉上还算是享受。微草国君优雅的名头不是空口白说，空画封印实际上极消耗体力，他却做得游刃有余不急不躁，一笔一划从容大方，封印连接处交汇时偶尔发出气泡相撞的声音，听得人心神微荡。

不知是否有微草加冕态的影响，王杰希的法力外化也以金绿色为主。他毫不避讳地在叶修面前写出一行行晦涩难懂的微草古语文字，凌空一抹，文字便有了生命一般转动起来，慢慢划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套在封印在最外层，严丝合缝地密闭成为了一个整体。

王杰希自上而下看了看面前直立的比他一人还高的巨大法阵，伸手向后微微一带，以掌化拳放至身侧，其中亮得有几分刺眼的金色便被如数抽去，徒留略微黯淡的新绿，他用掌心再向前一推，轻声念了几句咒语，封印便倏地罩在了叶修身上。

 

正看得起劲的叶修只感觉千钧的重量往五脏六腑一压，浑身关节上的束缚瞬间紧了许多。哪怕有心理准备，他心下都是一惊——这次的封印比以往更强上数倍，叶修甚至都怀疑王杰希是不是动用了什么禁咒，因为这一次，封印无比强横地切断了他精神力与法能状态的联系，也就是说，叶修即使将精神送入这一部分能量，也无法检视自身身体状态了。

继剥夺了叶修行动能力后，王杰希再一次压制了他的精神状态，他此时除了眨眼说话外再无他能，就连像上一次那般查看自己伤势恶化情况都做不到了。

叶修的目光锐利起来，王杰希却没事人一样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抬手虚点他的腕部，显然是在检查封印牢固与否，也没打算和叶修说上一句话。

叶修觉得自己需要干扰一下王杰希的注意力，于是又把这句话搬了出来：“放我出去。”

王杰希连神色带语气不动如山：“那不可能。”

“我们之前是否有过节？”叶修问他。

王杰希耐心无比地再次回了一句相同的话：“没有。”

“现在就有了是吧，嗯？”

王杰希没做声，叶修扫了他两眼：“你恨我？”

他紧紧盯着王杰希的眼睛，却没从中寻得一丝情感波动，王杰希默默看着自己加固封印的地方，不与他对视。两人间安静了几秒，然后叶修听见他云淡风轻地否认：“没有。”

“但你为我选择了一个最痛苦的死法。”

王杰希终于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或许吧。”

 

叶修说：“你应该知道，我有伤在身。如果你并非恨我恨得想折磨我至死，那你也应该明白此时放我疗伤才是明智之举。”

他见王杰希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便继续说：“否则——你也问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王杰希也没看他，只是小幅度勾了一下嘴角，道：“你是承认，那与你有关了？”

叶修依然咬死了这两个字：“无关。”

王杰希依然没什么反应，封印已检查到肩侧，他看了看叶修颈后一枚细长的封成印迹，刚把视线挪回来，又听见一句：“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一些事情，以旁观的角度。”

王杰希一顿，道：“你果真是了解的。”

“你可以不把我放走。但作为交换，我需要疗伤。”叶修直截了当地开了条件。

 

王杰希负手抬眸轻轻一笑：“不可能。如果是作为换取‘旁观者’情报的条件，我只能告诉你，你的伤势已经被我封印，在不动用精神力探查的情况下不会有恶化的风险。至于放你自愈，那是另一个价码。”

叶修道：“但我不信任你。”

王杰希态度从一而终的温和：“随便你。不过我同时也告诉你，只要强行动用精神力探查伤势，就会造成我的封印折损。一旦封印被破，你不仅无法动弹，伤口也会持续恶化。到那个时候，我是不会给你续封印的，你或许就可以真正体会一下……什么叫折磨至死。”

“……”

王杰希又道：“我说到做到，如若不信，你不妨试试。你对我的用处，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巨大。不必试探我，我可以将底线直接告诉你：相信我，你就吊着一条命；不相信我，你就得死。其他的事，除开我想了解的情报外，我们没有任何必要交流。”

他这番话可以说是掷地有声，但叶修却并没给出什么回应，而是道：“你要离开了？”

叶修问得有些家常，语气也像寒暄似的，和目前两人对峙的局面格格不入，也是他以这个状态对王杰希说的第一句如此温和的话。王杰希停了停，神色微微一缓：“是的。”

叶修说：“这样处理，我暂时接受。而你的提议……我需要时间考虑考虑。”

王杰希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便消失在了叶修眼前。

 

在王杰希离开的那一瞬间，叶修也抓紧将精神力弹回了自己“睡着”的那一部分能量。他安静地睁开眼，检查了一下当时匆忙布置在自己身周的结界，没有发现任何入侵的迹象，就连为了装睡抱着的被角也还老老实实地待在他怀里。

也不知王杰希给他定了多长时间的监视期，叶修目前住在侧殿的客房中，规格布置都相当奢侈华贵，就像和平时期用来接待别国君主级别的人物的房间。

他微微陷在柔软的床铺上放空思想，看样子和胡思乱想无甚分别。

可只有叶修自己知道，他现在的思绪是前所未有的杂乱。

 

王杰希提到的多年前那场“错案”，叶修的确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那时王杰希尚不在位，他与林杰关系紧密，对那场变故有所了解，这也不难猜。

而在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就算冤案无从昭雪，与事者也早已化为一缕青烟。叶修最疑惑的一点，就是王杰希抓着这件事不放的原因。他从头到尾梳理了一下自己了解的情报，并未从中发现任何放了一千年还值得推敲的事件。虽是冤情，也已定案，叶修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在此时还拿出来说道。如果有翻案的必要，为何不在那时便着手彻查？

甚至不惜花费巨大的代价把自己死死困在那间牢房中。

除非……

叶修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一个可能，但转瞬又被他自己否决了。

如今的王杰希心性比那时成熟，也深沉了许多。他能够毫不费力地隐藏自己的情绪，分明内心翻滚纠结，却还能说出云淡风轻的话，以至于叶修都分辨不出他是强装淡然还是真不在意。如果是那时候的事情，甚或更早，叶修也相信自己根本找不出任何证据，更不用说直接去问王杰希，不可能有结果。

这么些年在微草王殿主持国务，终究还是让他与从前有了天差地别的转变。

叶修只觉得现在的王杰希令他感到陌生，甚至连眼神，都不再是那时的他了。

 

但即使王杰希有难言的苦衷，作为叶修自己，他也绝不会把当年事件的真相全数告诉王杰希的——至少现在，他在并不了解王杰希的目的时，绝不会有任何开口的可能。

因为那件事背后牵扯到的势力实在太大，事件也太过错综复杂，几乎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而他叶修也并不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王杰希尚且不知道的是，叶修不仅被搅入了那场案件，更是暗流漩涡的最中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虽没有参与进去……却是那起事件的直接诱因。

他是案件发生的原因，而那案件最后被定性为不可昭雪的冤案，那不仅仅是一件小事情——若没殃及到他人，叶修自认为把这件事讲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怕是让王杰希了解一下这场案子背后到底有多少见不得光的利益牵扯，也长长他的见识。

关键就在于，那一次无可奈何的错判，覆灭了成千上万无辜人的生命。

那是叶修存活于世近万年以来，第一次如此挣扎且矛盾、愤懑却无奈，第一次恨自己为何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不能护他人周全，反而因他的存在，这些人要被逼上绝路。

叶修不想说、也无颜将这些东西说与现在的微草国君听。

说是对那场冤案无惧无忧，他心里……终究是有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