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

Chapter 14

「他发现王杰希的眼睛居然一大一小。

   这面相有点奇特啊，叶修想。」

 

良久，王杰希道：“记住你说的话。”

叶修抬起头眨了眨眼，还没来及开口，旁边就传来一声不可思议的：“——什么！？”

 

说话的人自然是方士谦。他刚才思绪千回百转都觉得叶修此人深不可测，需严加看守却绝不能留在身边，他想以王杰希的头脑不至于理不清其中利害，却没想等了半天，王杰希居然同意了叶修的请求……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想都没想，方士谦就举了反对牌：“陛下，此事欠妥……”

他的话没说完，王杰希就瞥了他一眼。见王杰希心中已有计较，方士谦只得把话咽了回去，但心里还是给王杰希的决策打了个巨大的问号。

主殿里光线充足，王杰希伸手压了压帽檐，转头看脸上泛出喜色的叶修，顿了顿又道：“你的活动范围不可出王城，需时刻在我的感知范围内。”

叶修点头：“我知道了。”

王杰希说：“你暂时没有编制，就先跟着士谦吧，主要帮助处理祭祀事务。”

 

方士谦又难以置信地一嗓子嚎了出来：“什么！！？”

叶修一愣过后也跟着狂摆手：“陛下这个不行，我和牧师相性不好。”

王杰希理都没理叶修，直接问方士谦道：“无法胜任么？”

与此同时，一句极轻的话悠悠然飘到方士谦耳边，叶修并没听到，显然是消耗法能的精确传音——“认为我决策有误，那就交由你来看管吧。”

方士谦：“！？”

他猛地看向王杰希，从对方嘴角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方士谦泪流满面，他敢说不行吗他？

原来他刚才自以为思想领先国君一个世纪的利害分析，和王杰希允诺叶修留在主殿时扭曲的表情，居然都被王杰希看穿了……这人居然还把这块山芋丢给自己，他王杰希倒是能落得清闲，但方士谦敢肯定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王杰希遇事向来镇定自若，沉稳且相当可靠，难得起一次玩心，就给微草的大祭司阁下开了这么个天大的玩笑。他不想和叶修待在一起啊！打嘴仗的有趣之处就在于能把别人怼得哑口无言，他这一开骂战就落下风，谁还愿意和叶修这种人拌嘴？神经病啊！

方士谦几乎是咬着牙蹦字：“我可以的……”

他不敢冲王杰希发火，只能把满腹悲伤和憋屈一股脑往叶修身上扔：“闭嘴！看不起牧师是不是？等上了战场，你得喊我爷爷你知道不？”

叶修：“……哦？”

 

“你——”方士谦还没说出口的话一下急停，突然想起这人全系精通，是能自己给自己治疗的，牧师在战场上的灵活性不比攻击手，可能对叶修来说，打仗带牧师还真是累赘……

方士谦再次热泪盈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王杰希凑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君莫笑还有些作用，我随后和你说。但如果他有异动，处决权在你。”

也就是说，如果叶修真的闹出什么事来，方士谦是有权利直接要了他的命而不需背负责任的。这听上去有些不民主，但叶修身份敏感，放话不予追究的又是微草中权力最为至高无上的王，此话的重量不言而喻。

方士谦微微点了点头。

 

王杰希便稍事打理一下衣袍，解除了战戒状态。他在殿内穿着相当简单，叶修在一旁能很轻易地分辨出他曾被王不留行状态的衣袍遮挡了大部分的熏香味道，微苦的中药味去了大半，留下的都是淡淡的清香，分外好闻。

果然植物国的人就是讲究，他自己在嘉世时也没想过熏什么香，身上留下的最多的味道估计除了战场上的硝烟血腥味就是烟味了……军国体制不比其他政体，虽皆崇尚强者为尊，但叶修那时几乎是任何战事的领头羊，大仗小仗，御驾亲征的次数恐怕是其他规模也不小的国家君主翻几番都不止。有时战事拉得稍久，抽烟就成了提神必做的事情，只是那时条件不好，大家用的都是烟斗，外表那是相当的丑。叶修现在还模糊地记得，那烟斗叼在嘴里就像一根歪歪扭扭做工粗劣的火筒……不过那时候谁管什么做工啊？能用就挺好的了。

 

叶修自打被抓以来看见王杰希，他就没脱离过王不留行的状态，此时在主殿内化为普通状态，一来此处安全，即使遇到突发情况也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法力外化；二来王杰希估计这段时间一直在维持战戒态的消耗，对于同时要抽调法能供给护国法阵的国君来说，这么久也的确是该歇歇，否则战斗是能勉强应付，然而必定打不出爆发，持久战又是夜长梦多。

此时王杰希脱了一直松松披在肩上的法袍，外罩的风衣简单地勾勒出他的身材，叶修才发现王杰希这身形比例还挺不错，以他的眼光来看，就是有点瘦。

 

王杰希发觉叶修在从头到脚打量他，也没生气，只是客气疏离地冲叶修点了个头，道：“我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若有急事，随时联系士谦找我。”

叶修点头，心道嘿呀这国君还真是人民公仆的模范，就自己这德性居然还能随时呼叫。

他这么想这抬了抬头，才发现战戒态一去，王不留行时的眼罩也跟着消弭无踪了。叶修对上王杰希的眼睛，然后望着他微微出神……

他发现王杰希的眼睛居然一大一小。

这面相有点奇特啊，叶修想。

王杰希见他应声，便转身离去。他普通和战戒形态外貌相差不大，发色和眸色虽然都有改变，也不至于认不出这个人——和叶修还是“叶秋”时一天换一张脸完全不同。右手食指上套着一枚样式古朴的法戒，此时显得平淡无奇，以叶修的眼力却能一眼看出这枚法辅道具是绝对的上乘，做工也相当精致，他之前就算正经法器都极少见到这种等级的品相，更别说这还不是王杰希那把“灭绝星辰”，而是暴殄天物般做成了一枚小小的戒指……

这种连熏香都认认真真的人，果真连辅助法器的选取都不同凡响。想当年叶修那哪不是随手抓随手用，管他是铁坨子还是木头疙瘩会不会一用就散架，哪来这么多讲究？

这人还真会享受生活啊。

王杰希此时远去，没用魔道学者专精的快速移动，而是一步步消失在叶修的视线之中。他的走路姿势也非常规整，每一步的步长都差不太多。王杰希的风衣有些长，下摆却安安静静地贴服在他的腿侧，几乎没怎么晃荡。

 

“——喂！”

叶修的思绪被晃在眼前的一只手打断，方士谦气不太顺地瞪他：“怎么，看入迷了？”

叶修微微一笑，“是啊。哟，我们士谦吃醋了？”

方士谦忍无可忍，也无暇计较他直呼姓名实在不礼貌了——他自己都不怎么在乎这些：“老子叫方士谦，喊我也请喊全名谢谢，你这语气恶心死了。”

“方士谦？”叶修跟着他念了一遍。

“对，你给我记住这个以后会成为……成为你爷爷的名字。”方士谦对叶修那句“和牧师相性不好”念念不忘，想当年战场上谁的命不是牧师的，这人怎么能……这么说啊？

就算他不需要牧师，那也得尊重啊对不对？公然嘲笑职业，有他这样的吗？方士谦想。

然后他就看着叶修的表情变成了皮笑肉不笑：“闭嘴，八千岁的小朋友。”

方士谦：“……”

叶修要是拿年龄来压他，他还真是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身份证明上的年龄也是无从隐瞒的，叶修明明白白出生于嘉历——即嘉世纪年——开始之前，他方士谦比王杰希还大了三四百岁，倒比叶修小了一千多岁，四舍五入就是一个成年人的距离，的确当得起这么一声“小朋友”。

这么老，没入过任何国籍，能力不算特别出类拔萃，居然活到现在还没死的，他叶修也还真是个奇迹。不过老又怎么样？他还不是一刀就给咔嚓了的事情。方士谦恨恨地想。

 

想到这里，方士谦终于舒坦了一点。他压下了涌动的心绪，端庄地对叶修扯了个微笑，然后转过身，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带你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这句话，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一句“你厉害，老子说不过你”。

叶修笑了笑，并没乘胜追击，便迈开步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