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

Chapter 3

 

话音既落，叶修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通讯没有中断。嘉世和微草间有一段寸草不生的贫瘠地区，鲜有人至、连年荒无人迹，边境守卫也看管得相对宽松，毕竟横穿这种地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叶修自然不能走大路，也许是正在穿过这片荒区，苏沐橙听他呼吸略微不稳，间或夹杂着破落的风声。

苏沐橙轻声喊他：“叶秋？”

叶修终于出了声，没事人似的打了个哈哈：“那个啊……你说君莫笑？君莫笑和一叶之秋又不是绑定的，我现在当然能外化，只是目前光有精神力没什么杀伤而已，毕竟两种状态共用身体能量的，做个辅助倒是没问题。对了，反正没有身份问题，之后喊叶修就行了。”

他迟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说，你哥给我的东西，我能不好好留着吗？”

 

苏沐橙无所谓似的笑了一下，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亲眼看见亲兄长牺牲是个什么滋味，但话却说得很轻松，像没有半分感伤似的：“那还真是万幸了，君莫笑和你叶修的身份都没有入过任一国籍，应该查不出什么，对你进微草也有帮助……先不说这个了，现在你在哪？”

叶修很显然也并不想和苏沐橙聊这么深入的话题，简洁地就坡下了驴：“在路上。”

“哦好，那……嗯？叶修你等等。”

苏沐橙好像和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再回来说话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刚才南垣说要和你一起去微草，你觉得怎么样？”

“他？”

叶修愣了一下，“他和我来干什么？这是苦行又不是度假，让他留在你身边就好了，我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陪什么陪，我这么……我这么强。”

他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突然有些没底气，果真那边苏沐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你现在？我们俩打一场，我一根手指头都能把你撂倒吧？别吹牛了，我倒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她前一句话说得太顺畅，以至于叶修都忍不住分出了点精力去怀疑一下：“不是，你是不是最近都在想怎么撂倒我？想什么呢你？”

苏沐橙实诚地笑了笑：“嘿嘿。”

见没便宜可占，叶修立刻严肃地将话题拉回了正轨：“那也用不着他，他能干什么啊？”

说话的人突然换了一个：“我在微草待过，或者说得准确一些，我曾是微草籍的人。”

 

见叶修没再说话，夜南垣想了想，又接着说下去：“虽然那时并不任什么显赫要职，但就微草的了解程度来说，我是远远大于您的，再者就是沐橙说的，您现在力量不足，潜入腹地也需要掩护，我辅助天赋很好，可以提供协助。”

他讲话速度较慢，咬字清晰，声音清明微沙，不是迷人的沉音，但显得磁性温柔。

夜南垣跟着叶修的时间远不及苏沐橙长，但也已有千年。不知是否是久伴君侧的原因，他年龄尚小，心性却比同龄人沉稳许多，辅助能力出挑得没说，头脑也相当灵活，很好说话也非常真挚，做事认真，效率也非常高。要说不足，大概就是心思单纯，没什么城府。

夜南垣对叶修忠心耿耿、相当恭敬，哪怕已经到了无话不说的程度，他也深知叶修是什么样的人，却依旧克己守礼，就连单独谈话，也从来都用“您”作为称呼。

他和苏沐橙的关系向来不错，不过也仅限于友情。

此时夜南垣说得句句在理，分析也不急不躁，叶修听了进去，居然也意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夜南垣曾经是微草的人，只是他从来用人不疑，况且在这样患难见真情的状况下夜南垣都毅然决然跟着他逃亡——这几乎是赌命，也完全证明了叶修的信任没有被辜负。

 

夜南垣顿了顿，又道：“沐橙的话……”

苏沐橙的声音遥远地传来：“我能有什么事？你去保护那朵被摧残的可怜娇花吧。没听他一个人风雨飘摇就快被击垮了吗？再不紧着保护保护回头人家散成烟了我可不负责啊。”

叶修：“……”

夜南垣憋笑：“陛下您看？”

“那行，你过来吧。”叶修无奈，只觉得苏沐橙这阵子说话似乎越来越得他真传了，这他要不答应，说不定继“一根手指撂倒”“弱不禁风娇花”后，他又要有新别号了。

况且这样安排不无道理，叶修也明白他自己现在是真的需要协助。

然而虽然这是事实，叶修却依然感觉有些不爽。

或许……是太久没被人保护过了。

 

夜南垣脚程很快，叶修一个人吭哧了快两天的路，他不到一天就赶上来了，叶修望着他直唏嘘：“年轻真好，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夜南垣谦虚：“我用了法能辅助，您不行。”

“……”叶修琢磨了一下他最后三个字是否有那么点嘲讽的意味在。

这人性子单纯心直口快，常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往往会直白地戳得人心里一激灵，叶修其实也属这个类型，只是一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另一个不自知……后者似乎还更可怕一些的样子。

也得亏他是跟了叶修，要放个爱听漂亮话的君王，他就职第二天就得被就地革职。

叶修确是纯体力赶路没用任何辅助，搁体能上绝对是翘楚，但也比不过人家使巧劲的。他起先也有过这个想法，只是二成的法力余存确实经不起消耗，他也不是不能接受现在的状态，只是这几日以来叶修愈来愈能感觉到目前体内能量的亏损之大，而对此有些敏感罢了。

结果几日奔劳刚见着活人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您不行”，怎么听怎么都……

有点嘲讽。

……尤其是对他这么个——虽然不想承认——惯于调侃别人的人来说。

叶修没什么表示，笑了笑，招手让夜南垣跟上，紧接着伸手就甩了他一个爆栗。

“哎哟！”夜南垣脊背一挺往前一窜，伸手拼命搓头。

叶修抢在他说话之前淡淡开了口：“以后在他人面前注意对我的称呼，提醒你一下。”

“哦。”夜南垣委委屈屈地把手放下了，心道提醒就提醒呗他打我干什么。

叶修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他当时和苏沐橙说的是云淡风轻，但有人陪着说说话那感觉真的比一个人闷声赶路好得太多，连日愁云惨淡，这会儿他心情也终于是放晴了一些。

 

不过不管夜南垣这人有多不会说话，两人赶路的速度翻了几番确是事实。虽是邻国，嘉世与微草间也还有一段距离，就算捡小路抄近道，也在路上跑了整整一天。

微草占地极大，单看国境线，面积甚至远超嘉世，只是边远地区人烟稀少，要是从嘉世走官道中规中矩地来，恐怕个把月都不一定能看见微草边城的城墙。

叶修的精神力未受影响，目力如往常一样极好，远远便看见微草恢宏雄伟的城墙，以及墙上高悬的巨大微草国徽，再走近些，便看见了城下守门的人员。微草渐入战备状态，最近进出的人流量较大，离王城最远的城池一改往日萧条，甚至还显得有些热闹。

叶修突然停下，对夜南垣说：“你记得把气息隐藏一下，最简单的那种障眼法就好，骗骗筛查人员足够了。”

叶修沉吟了一下：“他们应该对此早有安排，我或许……也应该弄个‘障眼法’出来。”

这样看来，果然还是那个办任何事情都井井有条的微草。叶修这样想着，就听夜南垣来了一句：“我知道了。对了陛……那个，我是不是还要隐藏一下实力？”

叶修怔了一下，随即想到夜南垣目前以他随从的身份进入微草，实力强过他的确不好解释。想明白了这一点，叶修再次郁闷了一下，不过没再纠结这个，点了点头。

 

好在那大脑缺筋的也并没意识到他刚才又不动声色地讽了一下自家落魄君王，一边凌空点划一边接着说下去：“我来的时候在身上带了些方便的药，各种种类的都有，基本能应付急用。运气好碰不到高法阶的人，说不定能直接混进王城。”

说到这里，夜南垣后知后觉地抬了抬头：“对了，您知道您被锁在哪里了吗？”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别扭，叶修想了想，然后道：“我不确定，但应该被关在禁地，不然以我的身份还能去哪啊？——就是微草用来锁罪大恶极穷凶要犯那个地方。”

夜南垣把画好的封印拍在自己头上，皱了皱鼻子，叶修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因为我无法感应到那一部分，这和封印有关，但光有封印是不够的。而微草禁地下的封印法阵本身就作‘阻滞’使用，要与禁地中的能量产生联系，连我也需要极近的距离。”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还好精神力传送不受限也不会被压制。”

 

夜南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需要去禁地试探。”

“不止这个，我还需要拿到破解我身上封印的咒语。这应该是王杰希亲自下的，八成需要用微草秘术，但想找到相关书籍谈何容易。好在现在微草对外招兵，要能混进他们王族亲卫队，说不定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你以为我和沐橙说的那么简单就真的简单了？我现在其实也没什么把握，王杰希这人心思缜密，招兵这一步难保不是陷阱，但我也不得不试探试探。”叶修望了望天，“毕竟自身难保，走投无路，说白了我们还是被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形势实在严峻，夜南垣不由严肃起来：“我和沐橙传个讯。”

叶修点点头：“对，和她说我们在微草直属主城门口，准备登记进城……此后没有必要就尽可能不要联系了，让她在兴欣落脚，等我们的消息。对了，你现在虽然是跟着我，但沐橙那边一旦有什么状况，你马上给我赶回去，明白吗？”

夜南垣点点头：“您放心，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