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

Chapter 142

「叶修做的这些，只有关信仰。」

 

黄少天的话掷地有声。

但叶修非常冷静，“……所以你承认这次救不回是你的疏忽？”

“靠啊你的感动就不能再久一点吗？！”黄少天立刻破功。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感动过？”叶修反问。

“你敢和我PK吗！好久没有修理你皮痒了是不是！”黄少天再一次拍桌子了。

叶修且从容且淡定，“别转移话题。是不是你的疏忽？”

黄少天迅速放弃抵抗，“是，所以我……”

“那也是我先失误。”孙翔打断了黄少天的话。

 

一时间黄少天都没再说什么，队员纷纷朝孙翔望去。他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面色也略有苍白，声线稍低，却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下去。

“如果不是我失误，我不需要救，也不会打乱队伍的节奏。”

方才的团队战复盘中，叶修谁都批评过，唯独没有批评他。队员分析错处的时候并不吝于提出他犯的错误，但着重批判点却又从来不在他的身上。

所有人都在担心孙翔的状态，他们在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尽量放宽心。

但是，对于孙翔自己来说，安之若素地接受这些好意，那太难了。

孙翔的性格从来就是要强的，接受着队友这样无声的照顾，他其实很内疚。

他不会表达，但他比谁都内疚。

 

沉默了一会儿，肖时钦摇摇头，率先再次否定了孙翔独揽责任于己身的判断，“半个身位格，零点几秒的漏洞，谁都无法肯定美国那边是不是灵光一现，你发挥得已经不错了。再说，队伍的整体节奏哪是你一个人能左右的东西？你太小看文州了吧？”

喻文州是这场比赛的主指挥，此刻亦笑看着孙翔，“的确，手残的指挥也有纰漏。”

孙翔深出了一口气。

他说：“失误就是失误，状态不好就是状态不好。再怎么找理由，都是我的失误。”

就像第十赛季轮回兴欣终战时，他在擂台赛上被叶修在公共频道当众戳破水平不足之处，任谁都可能被撩拨得热血沸腾，拼命要证实自己有驾驭高端技巧的能力，但他没有。

孙翔在那时选择了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自尊一直高得不像话的少年承认了叶修垃圾话中夹枪带棒的嘲讽，承认自己不够强，他的心性在那时，就早已超越一般职业选手。

亦像他在嘉世挂牌出售后带着一叶之秋孑然一身去往轮回俱乐部。刚入轮回时他半分也不适应，融入不了轮回的集体氛围，人生刚遭受到如此打击，他每天大半时间都在发怔。

周泽楷向来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他其实也无计可施，只得天天找孙翔干架——荣耀中。沉默寡言的枪王硬是通过这种方式与孙翔愈加熟稔，最终将他融入了集体之中。

孙翔对周泽楷胜少败多，再次败于一枪穿云手下后，他咬牙看着地面。

那时周泽楷看了他很久，忍不住轻声开口道：“一样好，我，和你……的技术。”

孙翔却摇摇头，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别扭道：“不一样。”

“比我厉害就是比我厉害，再怎么找借口，都是比我厉害。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孙翔真的转变了很多很多。他彼时说的话与如今如此相似，而此时孙翔抬起头，望向喻文州的目光中所含的蕴意一览无余，和不久前他看着周泽楷一样，是分毫不差的坦荡。

喻文州微微一笑。

他在成长。所有的人都在成长。

 

“行吧。”叶修说，“小孙同志也意识到问题了，既然都知道下一步怎么走，这次复盘就到这里吧。我总不需要拎着细节和你们一个个说吧？这都看不懂好意思说高手吗？”

“看不懂看不懂，强烈要求叶领队一个个说！”方锐双手举过头顶。

“……”叶修斜瞥他一眼，“实在看不懂单独来房间找你们喻队，他在行。”

喻文州被他坑惯了，此刻笑容不改，“那就先确定一下下场出战名单吧。紧接着需要的就是跟进磨合了，杰希和小周，你们暂时不要同时上场，但是，你们重点练习配合。”

两个人理解地点点头。叶修感叹着，“现在倒希望张佳乐的话真的是与事实相反了。”

众人一愣，然后才想起张佳乐曾霸气十足地给中国“八轮结束比赛拿冠军回国”的定位，皆默默点头。张佳乐本来想跟着点，却又怕自己点成了反面效果，脖子直接梗在当场。

“下一场我们的对手是败者组的加拿大战队。目前我们积分24.3，比这支败者组中的领军队伍26的积分还要差一些。加拿大是个很有潜力冲入决赛组的队伍，还是要谨慎一些。”喻文州顿了顿，“那么，下场我们的主擂就少天上吧，首发……肖队，孙翔的话……”

喻文州露出了探寻的神色，望向孙翔时，却看见他垂下了眼睛，“我不能上场。”

他说：“我的身体情况不能上场。”

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其不甘的神色，但他终究学会了顾全大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行，即使这个原因令他内心难受憋闷，却也再不会逞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孙翔实际上此刻还在发着低烧，能坐在这里开完会已经有些勉强。他抿着嘴唇，又道：“如果我的状态不足以支撑高强度的比赛，那我，我……一叶之秋就交给领队使用吧。”

他最终还是说不出叶修的名字。

孙翔抬起头飞速看了一眼叶修，却未曾料到他的领队也正将视线投注在他身上。叶修在笑，笑容却并不像孙翔想象的那样刺眼。他的笑容不是贯而有之的漫不经心，却满含欣慰。

孙翔低下头，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头一次很浅地回给叶修一个微笑。

原来叶修对他根本就没有多么耿耿于怀，只是作为前辈，一直在注视着他的成长。

而那个聪明绝顶却喜欢钻牛角尖的晚辈终于走出了那个怪圈，他单方面对叶修设下的墙壁破碎得彻底，亦是单方面的冰释前嫌。原来，叶修并不是那个曾在他心目中被刘皓妖魔化的角色，也没有处心积虑要置孙翔于如何。

孙翔拥有着多少人慕羡不来的名誉和地位，甚至在顶尖豪门轮回战队有了自己的位置，但他心中一直存在的那个疙瘩，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突然就解开了。

叶修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和他一样，叶修也只是个心怀荣耀勇往直前的人。

他没有记恨孙翔，甚至没有因为孙翔夺了他的位置而怎么怎么样。叶修觉得他自己无法助力嘉世便退出，孙翔身体抱恙便寻求解决方法，他只是在做最恰当的事情而已。

叶修做的这些，只有关信仰。除此之外，他所做的一切与任何事情都毫无关联。

从头到尾，纠结在迷局当中的，只是他孙翔庸人自扰罢了。

 

刘皓曾对孙翔说过，叶秋就不配拿着一叶之秋，最配一叶之秋的，当属他孙翔。

那时候的孙翔当然是舒舒服服地连着马屁一起收下这张账号卡，现在看来，却是可笑。

叶修怎么不配拿着一叶之秋？哪里不配拿着一叶之秋？曾经的叶修最配拿着一叶之秋！

鸠占鹊巢的曾经是他孙翔，耿耿于怀的也是他孙翔。喜鹊早已放下心中包袱而朝前路大步迈进，那一直心存他意的杜鹃呢？杜鹃是不是也也应该放下曾经那些不必要的念想了？

孙翔听见叶修的声音，“这可是件大事，你得想好。”

“我早就想好了。”孙翔回答。

他抬起头，眼神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