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

Chapter 125

 

两天后，叶修悄无声息地回了B市，多年没有用过的钥匙，凹槽处漫着些斑驳锈迹。家里的门禁卡被叶修放置了十多年，再拿去刷的时候，兀然发现早已失效了。

叶修冥思苦想，然后打了个电话出去。

不多时，叶秋拉着一张长脸出现在大门口，虽只下楼一趟，仪容却称得上齐整。

“舍得回来了？”叶秋斜着眼瞅这混蛋哥哥。

“可不嘛。”叶修嘿嘿笑，哥俩好地搭上叶秋的肩膀……被人甩脱，再贴上去，叶秋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他推到一边，口水差点喷他脸上：“边去！你重死了。”

站着真累啊。被拨拉到一边的叶修苦着脸想：王杰希怎么就从来不嫌自己重呢？

几乎是在同时，叶秋也在愤懑不平地想：王杰希这些年，究竟过了怎样非人的生活？

叶修就着还一面跟着他走一面絮絮叨叨，讲完这些年征战四方又讲夺冠，讲完夺冠就提到世邀赛，紧接着就说起王杰希，一下想起什么，道：“……对了，爸妈在家吗？”

“爸在书房打电话，妈……妈不在。”叶秋说。

“那就好。老头子暴脾气，我这得小心翼翼着点，可千万别让他……”

一个突兀的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叶修的话：“你还敢回来？！”

叶修默默抬头，与站在二层扶手旁看着自己的男人对视两秒，道，“……发现我。”

 

军政世家出身，叶父当年威信不减，居高临下地一瞥，反而有了不怒自威之势。叶修下意识拉旁边的叶秋，却只摸到指间滑去的一片布料。叶秋逃之夭夭：“祝你好运！！”

叶修暗骂叶秋，吞口口水，再转头直视父亲，笑容中不由自主带了些谄媚：“……爸？”

叶父盯了他一会儿，开口，说的却不是叶修想的这件事，“你收到国家队邀请函了？”

“啊？”叶修一怔，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嗯，收到过。”

“那你回来干什么？立刻滚去集训！”叶父道。

“呃……就是领队那事？我已经推了。”叶修一个字比一个字声音小。

叶修话落，叶父黑着脸，有怒隐忍不发的样子反而更加可怕。叶修只感觉自己的父亲可以就此改名叫叶雷霆，而挨轰的那个就是他儿子——大儿子。

“竞技总局局长刚打电话来。”叶父道，“当年费尽心思抓你抓不回来，东躲西藏给我跑到H市打游戏！现在国家需要你，你却回来给我当缩头乌龟？为国争光，你敢不去！”

“……”叶修欲哭无泪，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如此慷慨激昂了。

为国争光……这四个字是叶父彻头彻尾的死穴。

 

与此同时，B市，微草俱乐部。

自确定成为中国队一员后，竞技总局给王杰希发了相当详细的世邀赛介绍及流程。

虽还未决定是否担任国家队队长，但联盟已经将队长的日常事务传给了王杰希。王杰希对这件事也没太多排斥，主要还是顾及着领队的人选，但他并没有明确表示什么。

叶修知道王杰希进入国家队就意味着兴欣知道了，那也就意味着苏沐橙和方锐知道了。

于是，苏沐橙给王杰希去了个电话，打听了一下国家队集训中心的具体地址。

“他给的地址太烦了，我地图上找不到，还是找你确认一下比较保险吧。”苏沐橙道。

“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王杰希问。

“明天下午，我和方锐一班的飞机。”

“那直接发我行程，回头我去机场接你们。”

“那太好了，就麻烦你啦！”苏沐橙倒也没推辞，“嘿嘿，比国家队选手待遇还好。”

“国家队选手待遇？”王杰希随口一问。

姑娘果真更了解这些东西，“嗯？是啊，听说参加世邀赛的选手待遇可好了，专车接送还有五星级豪华酒店，听说设施什么的都一应俱全，就是延续了联盟的特点，是个双人间。”

“双人间……”王杰希也笑了下，“那你应该就会和楚云秀一间了？她也在？”

“嗯，她也进了国家队，昨天我就知道啦。”苏沐橙道，“我这边了解到的似乎是房间都是自己选和谁一起，不过队长和领队应该会住一间，谈事情也方便嘛。”

王杰希有些惊讶苏沐橙也知道领队一事，便随口问道，“你知道领队是谁吗？”

“嗯？”苏沐橙更惊讶，“我以为你应该懂的啊！”

 

叶修，在争执未果后，拖着风尘仆仆的身体和他尚未来得及放在房间椅子上的旅行包，被亲生父亲垃圾一样丢出了门，还附带一句：“混账东西！”

叶父话如人般直脾气，扔完叶修拍拍手就要关门，叶修连忙拉住父亲，“等一下！”

叶父倒是停住了，只是在用眼角看他。

“爸，我……我就是想问一下，那个，什么，那件事啊……”叶修道。

“你还敢提你那破事！”叶父横眉竖眼，怒从心头生，一甩手直接把叶修推了个踉跄，“就你这些年干的好事，快把你妈气进医院了！你还敢提！”

叶修稳住脚步后，意外地沉默了。半晌，他点点头，转回身体，突然就有些疲惫。

也是个绝不服输的姿态。

若只从脾气上某点倔劲和心性的韧劲来看，叶修完全比得上叶父。他走了几步，一时心乱，唯有一定要和王杰希走下去的想法异常清晰……叶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站住。”

叶修有些恍惚地停下脚步。

“你真打算就这么和家里抗争到底？”他的父亲问，声线底平，无喜无怒。

“……”叶修说，“我不会退。”

“那是你的母亲。”

叶修突然拧起眉头，长长出了口气。自向家里公开和王杰希的恋情后，父母震怒有过，狠心断绝关系有过，甚至让他永远不要回家，但唯一没打出的，就是感情牌。

叶修极重情义，强硬惯了的父亲在面前突然放下如此姿态，比任何手段都能令他难受。

但他依旧沉默着，死守底线，没有说出服软的一句话。

叶父道：“她是你妈，她一辈子都改不了想法。”

又道：“你妈被孤立的的话很难稳住，我必须站在她那边——你懂不懂！”

像从父亲的话语中捕捉到什么，叶修倏地抬头，眸中带着某种惊异。

 

“他和我说过，已经拒绝了国家队啊？”王杰希疑惑。

“内部消息，他将被家里逼着进入国家队。不然你等着瞧呢。”苏沐橙笑，“他家长辈对‘为国家做事’这种事情向来就是没抵抗力的，他就是回去了都能被赶出来。”

叶父突然一喷嚏差点杵到自家花园的泥土里。

“……”王杰希默然，“关于选手待遇这块……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吗？”

“我啊？我还知道你要当队长了。”苏沐橙笑得狡黠。

五雷轰顶。王杰希醍醐灌顶地一醒，领队和队长为了办事方便要安排在一间房，叶修如果是板上钉钉的领队，他又出任队长一职，那是……往火坑里跳？

“反正最终结果等大后天，啊不，还得再过一天就知道啦，不是要开见面会吗？”

“是啊，到时候再看吧。”王杰希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没事的话，我先挂啦？我过来就是问问你这个行程问题。”苏沐橙道。

“好，记得马上把机票时间发给我。”

“嗯，一定。”

 

“爸，你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叶修难以置信。

“没什么意思。你俩不可能。”叶父道。

“爸？”

“本来没想和你说的。”

“爸？？”

“去集训！”

“爸……”叶修哀怨。

“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顺利地和他在一起吗？！”叶父瞪他。

“！！”叶修一瞬恍然，然后是骤然而至的惊喜感，这幸福未免来得太突然。

生性古板的叶父，居然并没有太反对自己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这件事？这实在和叶修想象中大相径庭，他原以为是叶父死活不同意，才连带着母亲一起大怒雷霆。

“沙场上摸爬滚打过来，这么多年见识的人多了，你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成年了，爸也管不着你，你决定你自己的人生，开心就行。”叶父一反常态地说了很多，然后突然住口，脸上极难得地现出一丝窘迫，又竖起了眉头，“这些话，你敢和你妈说？！”

叶父的“你开心就行”和王母的“希望他幸福”何其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叶修连忙道：“我发誓！！”

“去吧。”叶父点点头，伸手一指门外。

这真的好像自己要被扫地出门。叶修有气无力地想着，突然灵光一现，猛地回头看自己的父亲，把他看得一愣，叶修斟酌着道：“爸，你刚才说我自己决定我的人生，你看……”

“不行！”叶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敢自己决定不去国家队，我打断你的腿！”

“唉……”叶修没了气焰，瘪着嘴背着包出了家门。

“！”叶修第二次突然转身，叶父刚想开口，却听他道，“那我能和王杰希结婚不？”

“……”这回叶父直接拿脚把他踹了出去，“先拿个冠军回来，再和我谈条件！”

 

等叶修哀嚎着消失在街道尽头，叶父才转身，却突然在后面看见了另一个人。也是他的儿子，长得与某个混账东西极其相似的人——叶秋。

“爸，你答应了。”叶秋在笑。

“……还不是你这混小子天天缠着我。”叶父在和次子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放缓了些，才算真正有了些作为慈父的样子，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自从知道叶修和王杰希在一起之后，叶父自然震怒，甚至在刚开始的时候比叶母还要愤怒。那时每天每天过来做父母工作的，只有叶秋一个人，那真是龙潭虎穴。

叶秋从叶父在战场上硝烟弥漫的事迹说起，一路讲到现代，一路讲到如今，讲同性，讲叶修，也讲王杰希，讲两人的现在，也讲他们的未来。

就这样，叶母固执未被说动，叶父回想这这么多年的经历，竟奇迹般地接受了这一点。

叶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混蛋哥哥，自己帮了他多大一个忙？什么时候捅出来一下，总能要到不少报酬吧？

……算了，暂且不提。反正来日方长。

 

叶修领队，他队长，队长和领队住一间……

王杰希在放下电话后，又思索了一段时间。这个队长职务，好像也没那么决定性吧？

王杰希毅然打电话给了荣耀总部，见是他的电话，直接转线给了国家竞技总局。

“抱歉，我并不想担任国家队队长的职务。”王杰希开门见山，言简意赅。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认可了他的选择，“好的。王队，不过，那真是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