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

Chapter 106

 

一直存在的问题，早暴露才能早解决，反而是越拖越糟糕吧？

王杰希瞬间就领悟了叶修的意思。他坐在电脑前几乎是僵硬地顿了一会儿，才勉力压下心中醍醐灌顶的恍然。

他被那句话灼了视线，倏地扭过头去，然后再逼着自己一分一分地转回来直视屏幕。

而叶修就在此时，毫无征兆地发了第二条消息。

“你不敢赌，没关系。我敢让你拿去赌啊。”

 

叶修曾问过王杰希，他在赛场上的勇气为何一碰到感情便烟消云散了。

那时候王杰希的回答是，赛场上的一切他都敢拿去赌，但他从未想过将叶修作为赌注。

他一出道便接下王不留行的角色卡和微草队长的重任，才得到魔术师封号不久便将打法尘封束之高阁。王杰希扛起微草，这其中经历过多少次挣扎，他无法占卜自己和战队的前途，最后下定决心做出破釜沉舟的转变时，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敢赌。

那时的王杰希对自己有着足够的信心。

早些接过战队重任就能早些高效地运营战队，打法转变没什么大不了，就算失败，大不了就是重来而已。他和战队都还年轻，承受得起那么些重来。

但是王杰希和叶修没法重来。

所以王杰希犹豫了，他绞尽脑汁想用损失最小的方式获得最大的收益，走一步便要观望半晌，步步为营却愈算愈是疲惫，没有解决问题，却透支了自己。

但是他并没有想到感情的事情，其实可以与战队事务类比。这些目前就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越是小心翼翼地不想碰它，情况势必会越糟糕。

 

那天叶修的长矛抵在王杰希脆弱的盾前，原本已暂缓下激烈的动作，在听见王杰希说出那一句话时，却暴风骤雨般冲入，碾碎了他的防御。

王杰希只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不知名的力量剥离出来，冷静而沉默地看着另一个自己在极乐与痛苦中翻滚煎熬，叶修爆发的那一瞬间，他眼前骤然一黑。

千万丈的灵魂跌入凡尘，尚在余韵回味的身体牵扯出暖意，缓缓晃动，却像酷刑。

他说：“叶修，我唯独不敢拿你去赌。”

 

而今天，叶修回答了他的这句话。他说：“我敢让你拿去赌。”

他那句话，终于让王杰希做出了义无反顾的决定。

所以王杰希说。

“我赌。”

 

叶修原本也只是例行扫一眼QQ，突然发现王杰希上线，又迟迟没等到任何回复，猜想他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便又加了一把火。

叶修看着那两个字，原本有些困意的头脑，瞬时便清明起来。

让轮回将兴欣以最残忍的速度击败，是叶修将战队存在的弊端和漏洞提早暴露。而在媒体前公开，是叶修将他和王杰希感情中最大的障碍提早暴露。

他的方法比步步为营需要更大的勇气，因为一旦失败，就是全盘颠覆。

兵行险招，这也是叶修的战术比王杰希更高明的地方。

“你的意思，我懂了。”王杰希斟酌着打字，字句包含的意思简单，却意义深重。

他现在有了一个最大的依仗，是他敢于迈出这步最坚实的后盾，也是他们若到了万不得已时，能向后停靠的最稳固的港湾。

——因为叶修和王杰希，都不会放手。

第八赛季季后赛，叶修获悉王杰希母亲意外知晓二人恋情。自那时起，王杰希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某些茫然，偶然把压抑的情绪埋向眼底，又显得莫名无助。

叶修默默注视着王杰希，晨曦的微光从他睫毛的缝隙中投射下来，掩去心中那点不安。

叶修采取的方式的确有些激进。

但正如王杰希说的那样，愈早暴露的问题，就能在愈短的时间内解决。如果它一直潜伏在那里，一直是个挥之不去的隐患，那就主动出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先把它捅出来。

双方的家庭，这是他们必须迈过去的东西。这种事情不可能瞒一辈子，就算叶修想瞒一辈子，王杰希也不可能同意。既然必然要在未来某一时刻碰见，倒不如趁早解决了好。

但王杰希这句理解，叶修足足等了一年。

 

第二天早训过后，王杰希在战队休息的闲暇时刻，拨通了回家的电话。近两年的时间，他还是第一次主动打电话回家。刻在记忆里的号码，却带着某种令人战栗的陌生感。

电话连通，响了两声后，有人接了起来。

王杰希很轻地深呼吸，心跳开始悄然加速。

可那端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回应王杰希的，只是久久的沉默。王杰希调整了很久的呼吸，通话时间都过了两分半，他才准备开口，可还没说出一个字，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王杰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指尖在屏幕轻划，调出通话记录，再次拨打过去。

第二次的挂断来得迅疾且猛，接起即结束，没留任何沉默的机会。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王杰希锲而不舍打往家中的电话，就这样连着被挂断。他数不清自己究竟打了多少通电话，只到最后自己都有些麻木。方才的紧张感完全消失，动作行云流水，屡屡被拒的通话请求却给了他一种莫名要和电话那端的人犟到底的脾气。

终于，再次接起的电话没有立刻挂断，而是恢复了首次接通时的长久沉默

而这次王杰希没有缄默到底。抢在电话被拒断前，他开口，喊了声：“妈。”

王杰希的声音有些沙哑。

几近平复的心跳速度便又开始攀升。

 

又过了很长时间，窗外的阳光正暖，斜斜地为王杰希覆上一层浅金。

光阴尽处，听得见飞鸟扑翅的声音。

“嗯。”女性的声音模糊而遥远地传来。

“妈。”王杰希开口，抿了抿唇，略一点头，才继续说下去，“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杰希。”王杰希的母亲声音有些冷淡，又带着倦累：“这个时间你不工作，突然打我的电话，是想来找我说什么呢？”

王杰希面色平淡，闭了闭眼，如一湖深幽的死水镜潭。

他用舌尖扫过略微泛干的唇边，轻叹一口气。

“我要说什么，其实你早该知道的，不是吗？”他终究说道。

似乎没料到王杰希一开口就这么爽快，那端的母亲几乎怔了一下，眼波微转，眉间便拢出一阵气怒的讽意。她的呼吸粗重了些，却又强硬压下，手指蜷缩起来，又迅速松开。

“为了叶修？”她问。

“是。”王杰希回答。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比王杰希更加低沉，且带了一丝漠然：“他真的就有那么好？”

王杰希听到这句话，蓦地勾起嘴角，脸部却有些僵硬，像是逼着自己在笑。

“是。”他再次开口，带着孤注一掷的执拗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