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

Chapter 101

 

这次的夏休期不比几个月前的冬休，兴欣战队的队员已经在H市聚齐。上林苑原本空置的几个房间已被悉数占满，像陈果等与王杰希相处过较长时间的人倒是还想挽留他，只可惜现实条件不允许，总又不能让王杰希睡地板，便可惜地放弃了留他住上林苑的心思。

“那小王你住哪啊？”陈果叉着腰关心王杰希，人已熟稔不少，称呼自然就跟着变了。

“我？我已经订好酒店了，不用担心。”王杰希笑得挺温和。

“酒店？”

叶修接话接得迅速。陈果只是随意瞟了他一眼，却蓦地愣住。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人此刻却像完全变了脸，像艳阳天骤然于寒流中冰冻，就连语气都在这两个字中冷沉了许多。

老板娘试探性地开口，“叶修……？”

叶修长出一口气，没回答陈果的话，也没再看着王杰希，难得现出一丝可以称作烦躁的怒意。而王杰希自始至终都没露出更多的表情，只是似乎比方才冷淡了一些。

又似乎是错觉。

王杰希却看都没看叶修一眼，只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怎么，有问题吗？”

叶修猛然蹙起眉头，方才被暂时压抑下去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开始丝丝缕缕地冒泡。他张了张嘴，顿了几秒，仍是忍不住破口而出，“什么叫‘有问题吗’？！”

王杰希的心里略微一紧。

 

“没问题？就这些事情，你到底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去？”叶修声音发硬。

王杰希略微眯起眼，“叶修，这就是你招呼都不和我打一声的理由？”

站在一旁如听天书的陈果终于从这句话中摸到了点头绪，招呼都不打一声？这难道说的是叶修在发布会上公开恋情的事情？王杰希……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呢？叶修明明没说任何关于他的事情啊。

老板娘心思耿直，一时想不到更深层次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却又不敢开口。叶修和王杰希两个人空气胶着，低气压似乎都凝成了实质，一点点地阻抑着呼吸。

她感觉喘不过气来。

在这样紧绷的气氛下，叶修居然点头道：“那又如何？”

王杰希倏地抬头看他，眸中渐渐冰冷下来：“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

“王杰希。”叶修蓦然笑起来，“曝光媒体产生的一切负面效应，我都能一个人承担。”

王杰希压着声音道了一句，“叶修！”他极少会失态如此，几乎是在低吼。

叶修深吸一口气，还想说什么，突然对上王杰希的眼神，却一下安静下来。王杰希的目光中含着刺骨的冷意和寒心，叶修嘴角笑意扩大，心中却渐渐揪痛起来。

王杰希便收回目光，看都不再看他一眼，骤然转身。

叶修看着他往上林苑别墅的楼梯口走了几步，没有任何动作，就僵硬地伫立在原地。

“过来。”王杰希说。出口语速很快，声音却硬邦邦的。

叶修似乎抽了一下腿，却没再有下一步的反应。

“我叫你过来。”王杰希半侧过头，什么都不看，声线再次压低。

似乎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愤怒。

 

那是在陈果印象里，王杰希第一次带着火气与叶修讲话。或者换种说法，王杰希从前对谁几乎都没使用过这样的态度。叶修也是同样，他这样吊儿郎当地靠在自己旁边，连她都能感觉出叶修身周薄凉的气息，曾几何时她见到这样的叶修？

陈果曾暗自觉得叶修根本没有队长的架子。她突然发现，那是叶修不想有气势。

如果叶修在那个冬夜裹挟着如此气场走进兴欣网吧，再用冰凉的语气告诉自己他就是叶秋，陈果真的觉得自己说不定就会立刻相信。那样的打击都没让叶修变得如此……而面对王杰希的时候，叶修居然做出了更在意的举动吗？

王杰希眉间似含着清淡的阴霾。不怒自威是他平时的姿态，遑论现在。

叶修还记得对陈果扯出一个笑容，道了声抱歉，便匆匆离开。

却笑得无比难看。

陈果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她站在原地，望着王杰希渐远的背影，手都已经举到了胸口，握紧了拳，再颓然放下。她其实很关心这两个人的情况。

叶修的情绪自几天前便不稳定，但她陈果，终究也只能是局外人。

 

叶修走出了上林苑，两个人上了出粗车，都只是想找一个僻静处好好谈谈。他们的情绪皆不对劲，王杰希竭力平复呼吸，太阳穴在额发遮挡下突突跳动。

叶修和家里人公开了。在没有和自己打招呼的前提下，毫无征兆毫无准备地摊牌了。

王杰希太了解叶修，他能对媒体这样放话，那么对于家里人的询问，他必定不会有任何隐瞒。这件事在荣耀圈里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是有心想压，也绝对压不住了。

那是新闻媒体。叶修没有给他们两个人任何补救的机会。

叶修必然会和家里全数坦诚交代，以叶修的性子，绝无可能遮遮掩掩。

可是，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未知数亟待解决。

王杰希心中是有顾虑，是觉得前路未卜，但他所提倡的方式绝不会像叶修这样激烈。

 

这样一来，叶修会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他这一步为扫清王杰希心中的顾虑，究竟不惜走了怎样的一步烂棋？

叶修是什么家庭背景他也略有耳闻，天子脚下，想要通过武力制服一个逆子太过容易。他竟然敢挑如此风口浪尖摊牌，他怎么敢？

骤雨时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什么事都独身挡着，将他王杰希护在最有利的位置上。

叶修，究竟是有多不信任自己？

王杰希在刚看到新闻之时，便被挑动了很久未发的火气。

有关叶修的事情，能轻而易举地牵动王杰希的心绪。他平时的沉着从容会在某一瞬间灰飞烟灭，然后气怒到根本不像他自己。

只是时隔愈长，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暂且压下一时愤怒，还能勉强回来和好好过个夏休，却未曾料想到他在看到叶修的第一眼时，心态就已经全数失控般崩盘。

他放在座位上的手骤然握紧，大力到几乎攥出血迹。这不是谈话时应该有的状态，可是几乎难以遏制的情绪，正在他胸腔中爆炸般粉碎开来。

 

王杰希就这样有些浑噩地过了一路，等出租车停下时，他才突然发现两个人此时的位置已经离自家花店不远。叶修报出这个地名，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带他去天若留行……

王杰希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叶修拽着下车向前跌撞几步，终于回过神甩掉了他的手。

叶修转身站定，在几米开外注视着王杰希。他脸的线条算不上多柔软，笑容全数消失的时候，竟显得肃穆而冷淡，深邃，像凉到令人颤抖的深潭。

“你究竟在发什么疯？”王杰希道。

“解决问题。”叶修回答。

——带他去天若留行，说开。

上午的街道人烟稀疏。叶修向前疾走几步，再次捞起王杰希的手，王杰希几乎毫不迟疑地抬手甩脱，叶修倏地抬眼望他，眸中带着山雨欲来的怒火。

王杰希已经习惯了到哪都要给自己的脸打些掩护，但才在联盟露脸的叶修还并没有这种自觉。这是兴欣的主场，王杰希既怒又怕他被人认出，只得强压闷气，缓和下声音。

“叶修，你冷静点。”王杰希的声音略低于平时，声线亦略有不稳。

 

时正盛夏。不知是风声还是虫鸣渐渐响起来，在偌大的空间里淅沥地连成一片。阳光分开杨树的枝杈，叶影细密地笼着王杰希向前平伸的手臂，路旁店面飞檐拱起，装饰古色古香。

“街上人多。”王杰希的情绪被阳光一同炙烤，已濒临极限。

叶修只稍微清醒，便惊觉自己方才要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王杰希固执地保持抬起手臂的姿势，而叶修的视线自王杰希两次甩开他之后，就一直凝焦在那张因为强忍怒气而有些铁青的脸上。

叶修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攥住了王杰希平举的手腕。

 

叶修和王杰希在天若留行的街道上鬼门关似的绕了一圈，又坐上了回头的计程车。若非两个人都存着一丝理智，只今天一下午，必定会天翻地覆。

只是虽然暂时没有激化矛盾，但这些事情，都还远远没有结束。

王杰希心乱如麻，叶修亦心浮气躁。坐上车后过了一会儿，司机很奇怪地扭过头来。

这一上车两个大男人全在后座冷着脸不说，他都等了几分钟了，怎么还没人报个地名？这两个人是来拿他寻开心的吗？司机费解了。

“二位……这是准备去哪啊？”计程车司机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气氛很压抑。两个足够威信当队长的人气场一铺开，吓得司机还以为是两个黑社会。

王杰希看都不想看一眼旁边令他火起的源头，神使鬼差地，报出了酒店的名字。

“得嘞！”司机如释重负地把头扭了回去。

 

叶修目光虚焦在路旁，心思烦乱。

就是这个人，在一起之后，也没让他省心多少。

如果有别人此刻能听见叶修的心声的话，恐怕都会觉得他打比赛打坏了脑子。王杰希不让人省心？这样一位承负得起如此巨大担当的战队队长，怎么可能会给他人添多少麻烦？

……但往往要命就要命在他从不给人添麻烦这一点。

如果王杰希是个心思耿直的人，那倒还好。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王杰希的家里知情，棘手，且他不愿多说。从王杰希夏冬放假期间一直订酒店而非回家这一点来看，叶修敢断定一定极其难办。

要是叶修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那倒也不错。

可惜他太了解王杰希。战队事务再苦再累王杰希也有可能会和叶修抱怨一二，有什么事情让王杰希一句都不想提及，那情势该有多紧张？他处理这些事情，会有多么心力交瘁？

王杰希的母亲晦暗不明的态度，让叶修在繁忙过后，一想起便心情闷塞。

导致王杰希此种状态的因由，是他们两个人的感情。

最令叶修担心的是，目前只有一个家庭的反对，自己便难过成这样。如果到了某一天，他不得不和父母摊牌，王杰希那时再经受这样的煎熬，状态会不会比现在的他更糟糕？

叶修什么都不怕，只怕王杰希放手。

所以他兵行险招，想直接和家里摊牌，从而快刀斩乱麻，说不定王杰希还能好受些。

可他唯独算漏了这段感情在王杰希心中的地位，与他心中等高。

王杰希对于携手的执着，一点也不比叶修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