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

Chapter 97

「在王杰希面前，叶修从此只是叶修。」

 

叶修回到H市后不久，在季后赛的前夕，嘉世挂牌出售。

选手转会的转会，角色大多也跟着卖出，而原嘉世的老板陶轩在此刻选择了最令人寒心的逃离。树倒猢狲散，虽然嘉世是否一蹶不振还无法下定论，但很多人早已对其不报希望。

就连电竞周刊上对嘉世这个曾经辉煌的战队最多的评价，也不过是一代王朝就此陨落。

但让王杰希略感意外的是，这场轰轰烈烈且理所当然的逃离中，并不包括邱非的足迹。

这个曾经被叶修悉心教导的少年，在如此关头毅然决然地扛起了嘉世这面破落的大旗。他平静又坚定地站在媒体面前，而他的身份，赫然是嘉世的队长。

几乎有种不顾一切的执着。

不管未来如何，邱非现在的选择就利益而言，绝对是下下策。他的资质极高，年纪亦轻，且不说有多少大战队对他发过转会邀请，就算他只去中小战队，也绝对可以是主力担当。

邱非个人的潜力，值得尚未形成确切核心体系的战队围绕他做出任何改变。

就连媒体，在为他送去聊可慰藉祝福的同时，更是以惋惜的目光看待这个少年的。

微草也曾探听过邱非的意向，但他的回应强硬到不带一丝转圜余地。

长枪短炮的盯视下，年尚17的新队长并未胆怯。他从容站起身，将身上的队服脱下来，又细心地抖平褶皱，然后把背面嘉世的队徽举到与胸口平齐的位置。

“嘉世没有倒。”他开口，逐字略顿，极其郑重。

“嘉世，会再次获得它应得的荣耀。”

 

利益？那永远不会是邱非心中的首位。他是选手，不是商人。

不可否认有不少选手已经沦为商人，且如今的联盟中，也并不会有全凭兴趣不问商业事务的选手存在。叶修曾经是那鹤立鸡群的一个，但他不久前的下场，已是历历在目的凄沧。

但职业选手其中再巅峰的那个圈子里，那些人即便要向商业妥协，却必然都在心中保留了一些作为选手的纯粹。换言之，完全没有这种纯粹的人，不可能走向选手的巅峰。

何为选手的纯粹？

是在自己的舞台上演出，不论价值，没有激励，却能支撑自己一路走下去的莫名动力。

能促成这样纯粹的，唯有对荣耀的热爱。而对于每一位屹立于极峰的职业选手来说，这种热爱几乎已经渗入骨髓，一点一滴，铸成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热爱将他们与战队骨肉相连。当初倾入的心血有多么巨大，分离时便会有多么痛苦。

而商人懂吗？他们永远都不会懂。

 

当邱非将这样的热爱直白赤裸地展现出来时，它就变成了某种仅可意会的精神。这种精神无法对纯粹的商人造成任何伤害，却能勾丝连缕地扯起粉丝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感情。

无数个这样的情感片段联结起来，就成为了信念。

破茧成蝶的路途鲜少有选手能走过，成功抵达彼岸的人也大多各显神通。但唯一不变的硬性要求，就是对游戏纯粹的热爱，和精神上的信念。

当你骤然有了这样的信念，你会突然发现你曾一个人熬过的多少苦痛现在已全数化为你的垫脚石，而你自己，再也不会孑然一身。

你会突然发现你的信念与那些你以前只能仰望的人的心灵，正产生着深沉的共鸣。

同样的信念，在邱非抬眸的那一瞬间，突然落在了他的视线中。

王杰希还未自觉，便轻笑起来。这样的邱非，他竟然莫名感到熟悉。

——那是和曾经的叶修如出一辙的眼神。

 

曾经王杰希也崇拜过叶修，或者说他们那个年代走来的人，鲜少有完全不崇拜叶修的。当然，霸图队长韩文清是个比较极端的例外，那也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诞生的一位选手。

当时王杰希也少年意气过，看着队长林杰或战队与叶秋和嘉世缠斗的画面，进度条拖回重放再重放，手下不断轻击键盘，直到确保自身能完全化解一叶之秋的攻势。与叶修真正交战之前，他总觉得联盟顶尖的斗神不过如此，若他能与之对打一场，自己定会胜出。

然而紧接着王杰希被叶修打得满地找牙单方面全压制……不过那都是后话。

还未知道叶修的真实身份前，王杰希一度认为他们之间差了不止一个仰望的距离。训练营少年和当打职业选手中的第一人，看上去的确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

王杰希想，可能就算有交集，也只会体现在战场上的某一瞬间吧。

然后双方分出胜负高下，下台来握手言和，露出标准工作式的笑容，互相勉励地说几句官方漂亮话。胜者加冕为王，败者奋起直追，再次相遇不过是再重复一遍这样的流程而已。

后来叶修身份败露，王杰希发觉被耍，尴尬且恼怒，下意识便与他拉开了相当的距离。两个人的关系本来应该更加疏远，但叶修就在那时的某个节点，突然主动迈下了神坛。

那是叶修第一次主动想要些什么，繁星浩海的千万里荣耀，他的目光唯独定在一点。

所以，他再也不是那个光芒万丈遥不可及的王朝缔造者。

在王杰希面前，叶修从此只是叶修。

 

叶修不再神秘，不再令人捉摸不定。叶修将自己的想法翻拣拼凑，整理成最简介易懂的样子，趁王杰希没注意的时候悄悄靠近几步，再小心翼翼地摊开在他的身边。

都说叶秋心思难测，是因为他的真实只展露给了极少数的同伴。

叶修并不是表面那样坚不可摧，也不会像赛场上那样只留给粉丝最潇洒的转身定格。他也是个普通人，性子有那么点恶劣，凡事喜欢上竞技场用暴力解决。他能喜悦能自得会悲伤会彷徨，胜利的时候恨不得拉上天下来庆祝，失败独身扛下苦痛时咬着牙也会觉得难堪。

叶修多么骄傲，骄傲到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知他对失去二字有多么深重的恐惧。

他失去过亲人般的搭档，失去过生命般的荣耀，甚至失去过对一个少年来说最为美好充满希望的未来，他不会再想体会哪怕一次失去的感受。

而现在的他心中，王杰希轻稳落座于伴侣席位。这个人，比什么都重要。

王杰希料想得无错，叶修会患得患失，也会不住多想。

 

所以季后赛后开打一轮过去，叶修还在抓着这个事情不放。

“王杰希我总是不相信你没生气。”某一个傍晚，叶修有气无力地挑起话题。

“我究竟要如何，才能证明我没有生气？”王杰希被他问到没脾气，连回复都带着苦笑的意味，“叶修，兴欣那边新一赛季的准备工作不忙吗？你怎么这么有空？”

“我很忙的好不好！”叶修辩驳一句，然后冥思苦想，“这样吧，我想到一个办法。”

“你说说看。”王杰希道。

“我们再来一次。”叶修发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风格，“这次要在清醒的状态下。”

“想都别想。”王杰希回绝。

“我说我可以在下面。”叶修拿出了百分百的诚意，“你不会做，我也可以教你。”

王杰希当真犹豫半晌。叶修提议的时候，他难得心动。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其实并不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维持心理平衡，更别说以此为借口强压回去，这样显得未免也太小家子气。

于是王杰希耿直无比地回复：“没有必要，我不很在意上下位。”

“哇……”叶修只回了一个字。王杰希在那一瞬间，觉得心里莫名有些凉凉的。

王杰希并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究竟放弃了什么，也不知叶修那时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只是从此以往，王杰希和叶修在一起那样长的时光中，他也再没有过翻身的机会，哪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