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

Chapter 11

 

王杰希在H市机场下机，远远看见蓝色透明玻璃围成的长条形建筑流线型的屋顶，白蓝白三面旗帜在空气中猎猎作响。

直到他裹挟着炎炎夏日的蒸腾暑气走进航楼站，耳边还依稀听见吱咛虫鸣时，王杰希才突然有了一种感觉——他终于是回来了。

他几乎身无分文地从H市乘车离开，晃眼到现在已过去两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里，从未有过这样漫长的两年。

长到他从没有工作收入的H市打工仔，变成了已和俱乐部签约且工薪不低的职业选手。

长到他从一个面对他人挑衅还肝火大动的青涩少年，蜕变为仅一月之后便要扛起整个俱乐部向前行进的队长，那将是一份多么沉重的责任，沉重到王杰希现在仍有些恍惚。

是啊……队长。

 

他马不停蹄地回了他家小小的花店，天若留行。

自从两年前他去B市打工以来，王母便放下了外面的生意，一个人看着门面。花店收入虽略有减少，出门在外的王杰希却也算个经济来源，支出情况倒没太大问题。

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看见自己的母亲坐在椅子上，然后抬头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未动。

那一刻，一直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太多想家情绪的王杰希，有了流泪的冲动。

十八岁的年纪，他也不过还是个少年。

 

王母问了王杰希的近况，笑着夸他气色好，在他红着眼眶别过头的时候轻轻用手梳理他后脑的发丝，然后在心里酸涩地感叹，瘦了。

但是王杰希终究没敢和母亲说，自己跑去打游戏，还成了职业选手。

王母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人，从王杰希高中以前不喝酒不抽烟不玩游戏从不晚回家也没有恋爱过的经历来看，她对这方面管理得非常严格。

王杰希很清楚打游戏为生对母亲意味着不上道和不上进，就干脆没说自己的具体职业。

况且，他也着实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能走多远。

 

“八月下旬就要走啊……你不能多留几天吗？”王母看着儿子，眼中有点些微的期待。她也知道儿子肯定是非常繁忙，自己也最终支持他去打工，可论内心的情绪，只有不舍。

整整两年没在眼前，她的儿子啊。

王杰希垂眸点点头，反过来安抚母亲。

他陪着她说了会儿话，等情绪稳定下来以后突然想起可以去看看叶修，多少那也算是个朋友。于是王杰希站起来和母亲告别。

“去吧。”王母拉过他的手，拍了两下。

王杰希拉开玻璃门的那一瞬间听见自己的母亲在身后感叹，像是自言自语。

“唉，杰希长大了，不舍得啊。”

 

他的眼睛突然一酸，连忙回身带上了门。

 

他本想去嘉世网吧——听说最近在精装修，应该改口叫嘉世俱乐部了——找找叶修，却没想他走了几步还没到公交站台，有人隔着某家咖啡店的玻璃对他招了招手。

透明的落地玻璃前人影实在是清晰，王杰希本没认为那人在叫他，也不免转头看了一眼。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像烟一样叼着咖啡勺向他致意的叶修，还有旁边冲他微笑的苏沐橙——这俩人，王杰希已经把他们当成是一体的了。

王杰希曾经问过他们是不是真的男女朋友关系，叶修的回复是很惊讶的三个感叹号，然后问他：她是我妹妹！这可要不得啊！！

 

叶修带着苏沐橙走出咖啡店的时候，身上还挟了一溜儿空调的凉气。

王杰希由衷道：“正准备去找你，还真巧啊。”

叶修白他一眼，“哪能啊，我天天在这蹲你呢，惊喜吧？感动不？”

王杰希很是奇怪叶修的行为，“你天天的没事干？万一我没回来呢？”

他可记得自己回来这个消息除了和战队的人，其余都没怎么提过。

叶修卡壳半晌才接话道：“嘿，这就叫心有灵犀了。”

 

“……”王杰希也沉默了一下，“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打游戏，”叶修诚恳道，“网吧走起？”

“你脑子里只有游戏吗？我想的——”王杰希本想嘲讽他一下，结果转念想了想自己究竟想找他做什么，到最后发现好像除了打游戏也没别的什么，就淡定地把话吞了回去，“我想的的确是打游戏，走吧。”

叶修看着王杰希笑，王杰希从善如流地走到叶修前面，留给他岿然不动的背影。

 

依旧是老规矩的交通工具，公交。

公交上有空调倒是不热，就是人多。上去的时候已经没了位置，三个人找了三个并排的吊环拉着，跟着车慢吞吞的颠簸前后晃动。

“大眼儿，”叶修喊他，“微草战队那边，你适应得还好吧？”

“挺好的，”王杰希点点头，车座地下硌到了什么，震得哐啷一声，“说到底还挺感谢你，要不是你让我去试试，我可能这辈子和游戏都沾不上边。”

他说着说着就想到林杰退役之前交给自己的重担，突然就有点喘不过气来。

叶修也沉默了，一时间没人说话，王杰希侧过头去看他，细碎的栗色刘海儿被汗水黏在少年的额头上，歪歪扭扭，眸中映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花火，明明灭灭。

实际上没这么浪漫，叶修不说话是因为他又开始憋屈了。

 

最后还是王杰希开了口：“你呢？你最近在做什么？”

叶修别过头，带着某种惊讶看他。王杰希一脸无辜地回望叶修，过了一会儿叶修有点搞不清状况地冲他点点头，随即转过头去用后脑勺冲着他，也不知道在做啥，然后回答道：“什么都没干啊，无所事事罢了，混日子嘛。”

叶修飞快地给站在另一边的苏沐橙比了个别说话的口型，然后叶修回过头来，王杰希看着他的脸就觉得他好像没说实话。

王杰希再看一眼苏沐橙，苏沐橙也正瞪着他看，表情有点些微的奇怪。

 

王杰希内心疑惑：他们好像合伙瞒了我什么？

苏沐橙比他还纳闷：叶修究竟想干什么？

而叶修想法十分简单：丢人的事能拖多晚是多晚。

 

都签约了也没法转会，叫你王杰希不来嘉世，我这么宝贵的资源给你弃之不用，回头真相大白了让你悔不当初去吧。叶修在心底忿忿不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