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

Chapter 2

 

王杰希起了个早，沿着马路一直走了一个小时多，才乘上了去南山陵园的公共汽车。

他一身白衣白裤，出门之前洗过头，发丝还有些湿漉，整个人显得干净清爽。

那两支没有送的鹤望兰被他握在手里。虽然也是放了一晚上的花，但他的花卉处理技术当然比只会捂怀里的叶修高上很多，晚上蘸了水，两朵花直到现在还精神奕奕地开放着。

 

清早的南山陵园人并不多，更没谁会特地来这里聊天或晨跑。

王杰希转几个弯道，轻车熟路地寻了某僻静之处。

 

他蹲下身，沉潜肃穆，用手一点点细致地拭去墓碑上的灰尘。

“爸，我来看你。”王杰希轻声说。

他把那两枝花放在墓碑前，庄重地摆放整齐。

王杰希没有像其他人祭拜一样说很多话，他只是默然无言地在那里蹲坐了很久。

夏日墓园生机盎然，花鸟虫鸣，远近一片窸窣。

但当王杰希注视着那块冰冷墓碑时，如此盎然生机已与他隔绝，徒留悲伤。

 

这样一直呆到临近中午，悄然爬上的日头毒辣到晒出了汗，他才侧过头说了第二句话，有些突兀，他却说得很自然。

“我和妈都过得很好。店里有库存要清理，妈今天来不了，下次和她一起过来，也让她和你说说话……我走了。”

他作势起身，余光瞥见那两支孤零零的花，才想起了什么一样补充道：“嗯……这次花带的有点少，原来有三朵的，我昨天送了一朵给别人。”

眼前一片晕沉的暗影，熟悉的一阵眩晕，王杰希早已习惯了一样伸手扶住墓碑顶端，等耳鸣和似要晕厥的感觉散去，他低下头看了眼鹤望兰。

“爸你可别嫌弃。”

“昨天我本来不想管他的，然后他说他朋友也是车祸，也是那一天。”

“我想，这么久了，但听到车祸，我还是难受。”

 

王杰希三岁生日的那天，他在家里等了很久，迎来的却不是祝福，而是生父车祸的噩耗。

自此，他与母亲相依为命。

王杰希转身走开，话尾极轻，化散在炎热的空气中。

 

“……是真的忍不住。”

 

一周以后，王杰希的母亲早上出门办事，又把家里的花店交给了从不用她操心的儿子。

附近邻里都认识王杰希，也多少听过他们家并不宽裕的现状。所有人惋惜且同情，有人提议联合起来给王杰希捐个款，却被王杰希礼貌地谢绝了。

而王杰希刚刚高中毕业。

他天资聪颖，跳过两级，只是可能在这个暑假结束以后，无论有没有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他也必须扛起整个家的支出。

一个花店不足以支持开销，王母身体不太好，医药费用日渐昂贵，父亲的早逝，让他不适时便别无选择地挑起了这个家的大梁。

 

王母原先坚决反对，王杰希就拖把小板凳坐在母亲的床边，笑着给她分析了一个晚上，硬是描述出一幅完美的前景蓝图，即便知道多艰难，王母终究垂泪点了头。

王杰希当然渴望继续念下去。但是大学的成本太高，说不定四年以后还要接着支出，他思索往复，如何都觉得家里承担不起。

于是，他放弃了，干脆利落。

 

来店里的有不少生人。在暑假去H市旅游的人不少，他家的花店物美价廉，熟人也都喜欢往这里介绍客人，也算是间接帮了一把。

虽然还无法还这些人情，王杰希却都记在心里。

 

这一天来的客人有些不同寻常。

夏日正酣，店里刚好无人，王杰希坐在小架台后面支着下巴吹空调，昏昏欲睡。

有人敲了敲台面，用的力气很大，整个架子连着王杰希一抖，王杰希清醒过来，一抬头看着面前正杵着少年，带着另一个女孩子，端得气势汹汹。

有点眼熟，可能以前来过，只是好像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一样。王杰希思付。

 

“欢迎光临，请问您可有什么需要吗？”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王杰希站起身来，下意识露出他面对客人时的礼貌笑容。

那少年便也缩回敲得架子乱颤的手，抱臂看着他。

两个人莫名其妙对视了好一会儿，王杰希不自觉用手摸摸脸颊，拿下来翻覆看看手心，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问题应该不再他自己身上，于是王杰希有点奇怪和尴尬地接着说下去，“嗯——您是带女朋友过来买花吗？”

少年噗地笑出声来，好像王杰希说的话有多滑稽一样。

王杰希是真的有些茫然了。

倒是女孩嗔怒地看着这人，又屈起手肘用力戳了他一下，少年吃痛地皱眉，她才笑靥如花对王杰希点点头，“我们是……那天，嗯，谢谢你啦！”

 

王杰希：“？”

王杰希：“！”

 

他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情，也找到了属于那张汗水湿漉的脸的记忆。

王杰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距离上次的事情才过了一周，也不至于忘得那么彻底，只是想开口说什么好像都不太妥当——

直接问候那位已故之人？问他火葬得好不好？花送得怎么样？是葬在南山还是半山公墓？现在他们还伤不伤心了？怎么问好像都是一个大耳光扇上脸的节奏，况且他们不熟。

女孩看王杰希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身边那人却还光看不说话，鼓鼓嘴向上斜睨他。

 

“叶修——呃，秋！！”

她突然用另一只手捂住嘴，配合语音出来像是打了个喷嚏，表情有些惊吓地看着王杰希，像说错话一样，只可惜离得这么近，说出的话又不能撤回，而王杰希……显然是听见了。

于是王杰希的目光终于狐疑地落在叶姓少年脸上。他到底叫什么？

 

少年抿着嘴唇，歪头无奈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才转回来看着王杰希。

那时王杰希营养没跟上，个子不高，看着将近一米八的叶修，还得仰着头。

“啊，那天是我唐突。那朵花我也及时送到了。”叶修顿了顿，又接着说下去，“我叫叶……嗯，我叫叶修，她是苏沐橙，你……也是缘分嘛你看，不如就交个朋友吧？”

 

其实叶修也挺紧张。

那时他年少，不好意思直接说什么，连道谢也表达得生涩异常。

叶修的声音不复那日的嘶哑，低沉微沙，话尾还略带了一点小小的痞气，属于挺好听的音色，大抵非常受女孩子欢迎。

苏沐橙似乎有些讶异他从口中说出的名字，不过那表情只是一闪即逝。

叶修理所当然地看着他，轻淡的谢意完美地掩在眼底。不明白的人以为他想一出是一出，实际上因为太过匆忙而没来及奉上的礼节，叶修一个也不会缺漏。

 

“嗯？”王杰希眨眨眼。

“我们不是坏人！”苏沐橙补充道。

叶修低头轻笑，却煞有介事地郑重跟了一句，“嗯，我们不是坏人。”

“……”

王杰希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俩人，想了想，觉得礼貌为好，就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好吧？”他说。